自从那块神秘的暗金色齿轮被藏进暗格后，汉克的零件店就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气压之下。
汉克变得沉默寡言，整日坐立不安，时常警惕地望向门口，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紧绷起神经。他反复告诫苏曦，忘了那块齿轮，就当它从未出现过。那是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禁忌之物”。
苏曦表面上答应，内心却无法平静。那块齿轮带给她的震撼，如同一场精神海啸，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它像一根线头，只要轻轻一拉，就能扯出这个世界最深层的秘密。她脑海中关于它的信息流，每天都在自行推演、补完，让她对艾瑟尔堡的源能熔炉的结构缺陷，有了越来越清晰的认知。
她知道，汉克的担忧是对的，那东西是麻烦。但她更清楚，那也是她寻找“秩序碎片”、完成自己宿命的唯一机遇。
这种压抑的平静，在发现齿轮的第二天下午，被粗暴地打破了。
“轰——隆隆——”
一阵沉重而平稳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碾压过下城区坑洼不平的街道。这声音与下城区常见的、嘈杂无序的蒸汽机械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精准、高效、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汉克脸色大变，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失声道：“是‘巡监者’的蒸汽装甲车！上城区的人来了！”
苏曦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冲到门口，从门缝向外窥探。
只见一辆通体由光滑黑曜石与抛光黄铜打造的、造型充满压迫感的装甲车，停在了零件店的门口。它没有下城区机械的任何粗糙与笨重，车身线条流畅而冰冷，如同出鞘的利刃。车体上镌刻着一枚徽记——一只被精确齿轮环绕的、睁开的眼睛。
那是首席执政官麾下，直属议会的最高执法力量——巡监者。
车门无声地滑开，两台比普通城卫魔偶高大一圈、通体银白的人形机械走了下来，它们眼中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动作精准划一，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紧接着，一个身穿笔挺黑色制服、戴着白色手套的男人，缓步走下车。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岁，面容俊秀，但眼神却像手术刀一样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感情。他对周围肮脏的环境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脚下的土地都是一种污染。
“这里，就是‘老爹汉克’的零件店？”男人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一丝波澜，却让周围所有偷窥的下城区居民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汉克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无比谦卑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迎了出去。“是……是的，大人！不知……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黑衣男人的目光越过他，如同探照灯一般，精准地锁定了门后脸色发白的苏曦。
“首席执政官阁下，需要一位能处理‘非常规机械故障’的工匠，”他冷冷地说道，语气并非商量，而是通知，“根据情报，你这里，有一位新来的‘学徒’，技艺卓绝。奉议会之命，征召她执行一项紧急维修任务。”
汉克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苏曦展露的天赋，终究还是传到了上城区的耳朵里。
“大人，您……您是不是搞错了？”汉克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只是个小丫头，刚来没几天，连最基础的蒸汽阀都拧不明白……”
“汉克。”黑衣男人的声音陡然转冷，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我的时间很宝贵，首席执政官的耐心……更加有限。你是想因为‘妨碍公务’和‘欺瞒上级’，让你这家店，连同你本人，从艾瑟尔堡彻底消失吗？”
汉克瞬间噤声，冷汗从额角滑落。他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在绝对的秩序与权力面前，下城区的人，连尘埃都不如。
苏曦从汉克的身后走了出来，直面着那位黑衣巡监者。她很害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她知道，退缩和躲藏已经毫无用处。
“是什么任务？”她开口问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黑衣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这个下城区的女孩，竟敢直视他并主动提问。
“三号能源中继站的‘α-7’号调节阀组出现了‘逻辑性坏死’，”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议会的工程师束手无策。它已经导致整个庚区的能源供给下降了百分之三十。执政官阁下要求，二十四小时内，必须修复。酬劳，是一千枚齿轮币，以及……十块高纯度源能块。”
听到这个数字，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笔酬劳，足以让一个下城区的人富足地活上十年。
但汉克听到的，却是死亡的宣判。上城区议会那帮顶级工程师都束手无策的难题，怎么可能是一个下城区的学徒能解决的？这根本不是订单，是催命符！
这无疑是天大的麻烦。一旦失败，苏曦会死。如果成功，她惊世骇俗的技术会被上城区彻底盯上，同样没有好下场。这是一个死局。
然而，苏曦听到的，却是另一层意思。
三号能源中继站？那正是从源能熔炉输出能量的第一道关口！
调节阀组的“逻辑性坏死”？这症状，与那块“不该存在的齿轮”所揭示的“法则失衡”，何其相似！
去那里，她就能亲眼验证自己的推测，就能获得关于熔炉核心的第一手数据！
这是致命的陷阱，但同时，也是通往真相的唯一阶梯。
麻烦与机遇，此刻被命运拧成了一股绳，就摆在她的面前。
“我明白了，”在汉克绝望的目光中，苏曦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个任务，我接了。”
“苏曦！”汉克失声叫道。
“很好。明智的选择。”黑衣男人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上车吧。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苏曦转过身，对汉克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虽然她自己也毫无把握。她低声说道：“汉克大叔，谢谢你。但你说的对，在这里，想活下去，不能只靠躲。”
她走到那辆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装甲车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她只待了三天的、肮脏却给了她一席之地的零件店。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车。
车门无声地关闭，隔绝了下城区所有的嘈杂与混乱。车内空间宽敞而简洁，充满了冰冷的金属质感，与车外判若两个世界。
黑衣男人坐在她的对面，终于开了第二句带有“私人情绪”的话：“你很有胆识。不过，在首席执政官阁下面前，胆识是最没用的东西。他只看结果。他本人，就像一台为了维护艾瑟尔堡这座巨大机器而存在的、最精密的‘活体计算机’，任何无法被计算、无法被利用的变量，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格式化’。”
活体计算机……
苏曦的心猛地一颤，那道在序章中、试图将她灵魂数据化的冰冷声音，再次回响在耳边。
她知道，她即将要去见的，或者说，即将要去面对其“秩序”的，正是那个自称为宇宙“秩序”化身的男人——顾衡。
装甲车平稳地启动，向着那片被永恒光芒笼罩、她从未得见的上城区，疾驰而去。
一场无法回避的博弈，就此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