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村子。第二天一早,林晓棠推车出门时,感觉全村人都在看她。
有同情的目光,有幸灾乐祸的,更多的是好奇和打量。在这个闭塞的小村庄,分家可是件大事,尤其是像林家这样公然挑战长辈权威的。
“晓棠,听说你们分家了?”卖豆腐的张婶子凑过来小声问,“真分了三亩地?”
林晓棠笑笑:“张婶,地还没量呢,等大队派人来丈量。”
其实她心里清楚,所谓分家,最难的就是实际分割。奶奶和大伯家绝不会轻易让他们好过。
果然,刚到纺织厂门口摆好摊,邻居家的小子就气喘吁吁地跑来:“晓棠姐!快回去!你奶奶和大伯在地里闹呢!”
林晓棠心里一紧,赶紧收拾东西往家赶。
地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奶奶赵氏坐在地头哭天抢地,大伯林大富和堂哥林建设拿着锄头,正在地里比划划划。
林大勇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王氏急得直抹眼泪,林建军则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回事?”林晓棠挤进人群。
林建军指着地里:“奶奶非说这块好地该归大伯家,要把最西头那块盐碱地分给咱们!”
林晓棠心里一沉。西头那块地她知道,庄稼长不好,种什么死什么。
“三叔公昨天不是说了平分吗?”她冷静地问。
林大富理直气壮:“是平分啊!亩数一样就行!这块地肥,产量高,当然该归长子!”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无耻。谁不知道好地一亩能顶孬地两亩收成。
围观村民议论纷纷:“林家老大太不厚道了...”“就是,欺负老实人...”“那盐碱地种啥死啥,分明是要饿死老二家...”
林晓棠正要反驳,大队会计和支书来了。他们是来监督分地的。
听了双方说辞,会计皱起眉头:“按理说,分地应该好坏搭配,不能全把孬地分给一家。”
赵氏立刻哭嚎起来:“会计同志啊!你不知道啊!老大家人多嘴多,不够吃啊!老二人少,有点地就够活了!”
林晓棠气笑了:“奶奶,您这话说的。大哥家就四口人,我家也四口,怎么他就人多嘴多了?”
赵氏被问住,支吾着说:“建设马上就要说亲了,得多备点彩礼...”
林建设今年二十,确实到了说亲年纪。但林建军也二十二了,更着急。
支书开口了:“这样吧,抓阄。五块地编上号,抓到哪块是哪块,公平。”
这办法看似公平,实则对林家不利——好地多,孬地少,抓到孬地的概率很大。
林大勇正要点头,林晓棠突然说:“支书,抓阄可以,但得先把地评级。好地一亩算一亩,孬地一亩得算一亩半才公平。”
会计眼睛一亮:“这丫头说得对!地有好坏,不能光看亩数。”
最后商定,请老农来评估土地等级,按产量折算面积。西头盐碱地评级最差,一亩半算一亩。
结果一出来,林大富傻眼了——按这算法,他得多分一亩半好地给老二家才行。
赵氏又要闹,被支书喝止了:“就这么定了!再闹全按孬地分!”
最终,林家分到了三亩中等地,加上折算来的一亩半好地,虽然比不上大伯家,但至少能种出粮食了。
地分完了,接下来分房子。
林家老宅一共五间房:正房三间,厢房两间。按理该平分,但赵氏又出幺蛾子。
“正房是我和老伴盖的,得归老大!老二家分厢房!”她叉着腰,一副没商量余地的样子。
厢房又矮又破,夏天漏雨冬天透风,根本没法住人。
林大勇这次硬气了:“妈,这不行。厢房没法住人,孩子们都大了,得有成亲的地方。”
赵氏眼睛一瞪:“怎么不能住?我年轻时还住过草棚呢!”
林晓棠冷冷道:“奶奶要是觉得厢房好,您和大伯家住厢房,我们要正房。”
赵氏被噎得说不出话。
正在僵持时,韩铮又来了。他今天没穿军装,换了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上衣,但气场依然强大。
“听说分房子有困难?”他问支书。
支书大概说了情况。韩铮点点头,对赵氏说:“奶奶,按法律规定,子女有平等继承房产的权利。要不咱们去公社房管所问问?”
一听又要见官,赵氏怂了。最后勉强同意:正房三间,老大家分两间,老二家分一间加厢房。但厢房得折算面积,以后老二家盖新房,老大家要出钱出力。
这结果不算完美,但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
分完房子分家什。锅碗瓢盆、农具家具,样样都要分。
赵氏和大伯母周氏像防贼似的盯着,生怕林家多拿一点东西。连个破箩筐都要争半天。
最让林晓棠心寒的是分粮食。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存粮本就不多。赵氏却坚持要多分给大儿子家。
“老大家劳力多,吃得多!”她理直气壮。
林晓棠忍不住反驳:“奶奶,我爸和哥也是劳力,我也能赚钱,怎么我们就该饿着?”
最后在支书协调下,粮食平分。但赵氏偷偷把好粮食藏起来,分给他们的都是陈年旧粮。
一直分到日落西山,才算勉强分完。林家分到三亩半地、一间半房、一些旧家具农具、几百斤粮食。
看着堆在院里的那点家当,王氏偷偷抹眼泪:“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林大勇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林建军却干劲十足:“怕什么!有手有脚饿不死!明天我就去开荒,西头还有块坡地,开出来能种红薯!”
林晓棠也安慰母亲:“妈,咱们现在虽然穷,但至少自由了。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受气。我能赚钱,日子会好起来的。”
正说着,韩铮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个布袋:“家里多余的土豆,给你们应应急。”
林大勇连忙推辞:“这怎么行!已经够麻烦你了!”
韩铮把袋子放下:“邻里之间,应该的。”他看看那间半旧房子,“厢房得修,不然撑不过雨季。明天我来帮忙。”
林晓棠心里一暖:“韩大哥,太麻烦你了...”
韩铮摇摇头:“举手之劳。”他顿了顿,“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送走韩铮,林家四口坐在院里,看着那点可怜的家当,心情复杂。
“韩铮这孩子,看着冷,心肠真好。”王氏感慨。
林大勇点头:“是啊,今天多亏他了。”
林建军突然说:“爸,妈,咱们得争口气!不能让奶奶和大伯看笑话!”
林晓棠附和:“哥说得对!咱们齐心协力,日子一定能过好!”
她拿出今天卖凉皮赚的钱:“这是三块八毛钱,咱们先买点急需的东西。”
林大勇看着女儿手里的钱,眼睛湿润了:“爸没本事,让你们受苦了...”
“爸,别说这话。”林晓棠握住父亲的手,“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夜幕降临,王家村灯火零星。林家院里,一盏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
四个人围坐在小桌旁,吃着简单的晚饭——稀粥,咸菜,还有韩铮送的土豆。
饭菜简陋,但气氛温馨。没有了往日的压抑和争吵,只有对新生活的期待。
“明天我去修厢房。”林大勇说,“建军去开荒,晓棠继续卖凉皮,他妈在家收拾东西。”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林晓棠看着家人眼中久违的光彩,心里充满希望。分家是艰难的,但也是新生的开始。
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谁的附庸,而是独立的个体。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
前路依然艰难,但她相信,只要一家人齐心,没有过不去的坎。
夜色渐深,林晓棠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窗前,计划着未来:要尽快把生意做大,要攒钱盖新房,要送哥哥去学手艺...
还有韩铮。想到那个总是雪中送炭的男人,她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