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远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
他睁开眼,通风管道外的天色已经发白,锈铁皮上凝着一层薄水珠。陈屿不在,折叠床边多了个保温饭盒,打开是还温着的白粥和咸菜。他没动,先摸了摸后颈,那里有块皮肤始终发麻,像是被什么电流扫过。
他知道那是推演视觉留下的后遗症。
他低头看了眼右手,纱布换了新的,边缘干干净净。昨晚的事像一段卡顿的录像,在脑子里来回跳帧——镜子里的蓝瞳、沈知夏的手按在他肩上、纸条上那句“坐标不是见面地点,是逃生路线”。
他没问她是谁派来的,也没问她怎么知道他会失控。
他知道有些答案现在不能碰。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陌生号码,一条短信:【老校区咖啡馆,九点。我有你想知道的事。——林晚晴】
时间是七点四十六。
他盯着那条信息看了五秒,起身把饭盒推到角落,从陈屿的背包里翻出一件深灰色连帽衫套上。衣服有点大,袖口还沾着机油味。他没洗头,也没照镜子,拉开铁门走了出去。
早晨的校园安静得反常。路上学生不多,偶尔有骑车的匆匆掠过。他沿着林荫道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实。路过量子楼时,他抬头看了眼三楼东侧的窗户——那是周砚舟的办公室,窗帘拉着,看不出动静。
咖啡馆在实验楼后街,开了十几年,招牌漆都掉了半边。他推门进去时,林晚晴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杯咖啡,手边放着个牛皮纸档案袋。
她穿了件米色针织衫,头发整齐地挽在耳后,看见他进来,轻轻点了下头。
“坐。”
他拉开椅子坐下,没碰桌上的水杯。视线落在档案袋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陈屿不会藏太久。”她语气平和,“他需要你清醒,而我需要你听一段过去的事。”
顾清远没接话。他记得上一次见她是在听证会前,她那句“天赋不是礼物,是责任”还在耳边。那时他还以为她只是个旁观的心理学教授。
现在他知道,她早就站在棋盘边。
“你说有我想知道的事。”他开口,“关于周砚舟?”
林晚晴端起咖啡,吹了口气,没喝。“二十年前,量子楼发生过一次实验事故。当时他们在测试初代量子纠缠传输装置,参数突然失控,能量反冲。”
她顿了顿,“三名参与实验的学生当场死亡。设备炸穿了两层楼板。”
顾清远盯着她的眼睛,“官方记录里没这起事故。”
“记录被归为‘学术争议’,没走公开通报流程。”她放下杯子,“项目负责人是周砚舟。事故报告上写的是‘外部信号干扰’,但真实原因是他在校准阶段篡改了主控算法。”
“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掩盖一个漏洞。”她终于打开档案袋,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推到他面前,“这个漏洞,后来成了量子加密协议的核心缺陷。他想让它存在,所以故意让系统崩溃。”
照片里是四个年轻人,穿着旧式实验服,站在一台庞大设备前合影。三人笑容灿烂,另一个站在角落,表情拘谨。顾清远的目光立刻钉在那人脸上。
左眉上方有道细疤。
他认得这张脸。
是实验室的助教张默。平日话不多,总在深夜独自调试设备,偶尔会帮他整理数据接口。
“他是唯一活下来的。”林晚晴说,“事故当天他本不该在场,但临时被叫去补录一组校验值。”
顾清远没动。他想起上周张默帮他接线时,手指在某个节点停顿了半秒,像是在确认什么。
“后来呢?”
“他留校了,但一直没评职称,也不带学生。”林晚晴声音低了些,“档案里说他‘精神受创,不宜承担主研任务’。实际上,是周砚舟压了他的晋升记录。”
顾清远伸手,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Q-7项目组,1999.10.17,摄于实验前一日】
日期比事故早一天。
“这份档案不该存在。”他说。
“它本该被销毁。”林晚晴看着他,“但我当年申请了副本存档,理由是‘高危实验人员心理追踪’。没人拦我。”
顾清远把照片放回桌上,手指在边缘轻轻划过。“你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因为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她目光没闪,“一个能看穿伪装,又不会被仇恨冲昏头的人。”
“你觉得我是?”
“你在听证会上没急着反击,而是先看笔迹、看图纸。”她嘴角微动,“那是理性,不是冲动。而周砚舟最怕的,就是理性。”
顾清远沉默了几秒,忽然问:“当年举报他学术造假的人,是你?”
林晚晴没否认。
“结果呢?”
“校方说证据不足,项目继续推进。”她声音很轻,“三个月后,就出了事故。”
顾清远盯着那张照片,脑子里过着张默的日常动作——他从不碰主控台,但从不离开实验室;他总在凌晨三点准时关掉备用电源;他有一次看见周砚舟进来,立刻退出了正在运行的程序。
这些细节以前只是背景音。
现在串成了线。
“他知道自己是幸存者?”他问。
“我不知道。”林晚晴摇头,“但他一定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只是二十年来,没人敢提。”
顾清远把照片重新塞进档案袋,推回她面前。“你给我这个,不怕我拿去公开?”
“你可以试试。”她淡淡地说,“但那份原始报告在周砚舟手里,而所有备份系统都归他管。你一上传,就会被标记为‘恶意篡改历史数据’,然后——”
“我又成泄密者。”他接了下去。
林晚晴点头。
顾清远靠向椅背,手指无意识敲了敲桌面。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推演视觉还没恢复,U盘任务还没开始,连藏身点都是别人给的。
但他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周砚舟不是第一次杀人。
第二,他身边早就埋着一颗没爆的雷。
“张默最近有反常吗?”他问。
“上周他申请调取Q-7项目的原始日志。”林晚晴说,“被系统驳回了。第二天,周砚舟亲自找他谈了半小时话。”
顾清远眼神一沉。
“你觉得他想查当年的事?”
“我不知道。”林晚晴收起档案袋,放进包里,“但我知道,有些人装聋作哑一辈子,就为等一个能听懂他们沉默的人。”
顾清远没再问。
他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短促的响声。
“谢谢你的咖啡。”
林晚晴抬头看他,“你打算怎么做?”
他没回答,只是把手插进兜里,转身朝门口走。
推开玻璃门时,风卷着落叶扫进来。他抬眼看了眼天空,云层压得很低。
走到街角,他停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一个没打过的号码。
那是张默的联系方式,上周他为了交数据接口文档加的。
他盯着那名字看了两秒,按下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一声、两声、三声等待音。
第四声时,电话被接起。
“喂?”是张默的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
顾清远没说话。
对面也没挂。
风从街口吹过来,卷起地上的纸片,贴在电线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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