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兰猛的惊醒,跳下床披上衣服就冲进了屋子。
只见房间里燃着一盏昏暗的油灯,阿娘蹲在床边捂着眼睛,而床上,满满一床零散的布料和线头。
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包裹,顾知兰一眼看出,这便是白日间阿娘去大伯母家里借纸时拿回来的包裹。
她连忙蹲下身去,急切询问:“阿娘,你怎么了?”
阿娘缓了缓睁开眼睛:“不妨事,刚刚眼睛有些痛,现在缓过来了。”
可阿娘眼底一片赤红,看着就吓人。
顾知兰回头看看,农户人家舍不得灯油,阿娘用的都是最劣等的灯油,光线特别昏暗,在这种光线下熬夜做绣品,眼睛不瞎了才怪!
她心疼地劝阿娘早些休息,阿娘摇摇头:“白日要下地干活,只有晚上有时间。”
“为了你哥哥上学,这些年已经欠了大伯母家八两银子,我也只能做些绣活儿慢慢还。”
顾知兰拿起一块绢布,不过是最普通的布头,做成绢花能卖几文钱就不错了,这样子做下去猴年马月也还不上。
但阿娘很乐观:“慢慢来,一点一点积攒,总能还上的。”
顾知兰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
就算现在的还上了,顾丕熙这条科举路若是继续走下去,源源不断都需要钱。
这边的动静也惊醒了兄弟俩,在三个孩子的极力劝说下,祁氏只得不甘心的熄灯睡觉了。
这回兄妹三人睡不着了,齐齐聚在小院里商议该怎么搞钱。
顾丕熙说:“就算束髹退不回来,我也不想再去私塾了,与其浪费那个时间,还不如我去给人抄书挣钱。”
顾知兰摇头:“抄书能挣几个钱,再说了,哥哥,你若想通过下次的县试,必须多加练习八股文的写作,你必须全力以赴。”
顾丕熙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
顾知兰随手拿起桌上的插画版注解,说道:“你们说,这本书要是卖给书肆,做孩童启蒙书,会不会有书肆愿意收?”
兄弟俩对视一眼,瞬间兴奋起来,纷纷说着,当然了这书写得这样好。
他们对顾知兰佩服地五体投地,她可太厉害了啊,不仅学富五车,脑子还这么灵活,他们哥俩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好的主意。
于是第二日一早,顾知兰就带着小弟顾凡一块去了西平县城。
为了方便,顾知兰扮了男装,毕竟若说这注解是小女子所著,只怕很难取信于书肆掌柜。
姐弟俩一连去了三四家书肆,有的还算客气:
“此类书籍必得是名家所作,否则不会有人买的,二位请回吧。”
有的瞥了一眼就直接往外轰人:
“走走走,从没见过四书还用画的,拿回家糊弄小孩吧!”
……
夕阳西沉,钟鼓响起,敲满六百下就要关闭城门了。
钟声结束之前他们必须离开,否则住不起客栈,只能露宿街头。
顾凡灰心丧气地说道:“这些人真是不识货,有眼无珠。”
顾知兰心想,主要还是自己没有功名在身,若她是大儒或者名师,甚至是个举人秀才,那些书肆也不会看一眼就赶走她。
穿越前她是高考状元,因此开培训班才有号召力。
还有最后一家书肆,也是整个县城最大的书肆,南洋书肆。
顾知兰一脚踏上那九级汉白玉台阶,抬头看见穹顶悬挂的七宝琉璃宫灯,心里有了主意。
她必须改变策略,不然注定失败。
顾知兰信步走进去,一进门就看到摆在门口的《东厢纪事》,瞬间两眼放光,扑了上去。
这是最近大卖的一套言情话本,讲述了一对有情人反抗家族联姻的凄美爱情故事。
作者“桃花长缨”写出了好几部脍炙人口的言情小说,于闺阁之间流传甚广,女子们爱不释手。
男子面上鄙夷,可只要翻开,便被那凄美的故事,优美的诗词深深吸引,忍不住偷藏翻看。
这套书,顾知兰在学士府时不知偷偷翻了多少遍,老爷夫人自是不让看的,她只能舍弃睡眠时间偷看。
顾知兰惊喜地发现这套书上新了,出了最新的第三册,她拿起便如痴如醉看了起来。
顾凡在一边看着有点无语,姐姐,我们不是来卖书的么。
小屁孩哪里懂啊,那种躲在桌洞里追读小说的青春岁月,是多么令人怀念,那不是一本书,而是少女的青春记忆啊。
掌柜的摸着偏偏的大腹走上前来,不动声色从顾知兰手中拿走了那册书:“公子,喜欢就买一本回家慢慢看。”
顾知兰正看到关键处,不知道男女主这次能否私奔成功,猛然被夺走,只能讪讪收回手。
顾凡轻咳一声,顾知兰终于想起自己来干嘛的了。
她从布包里拿出那本《论语》的图画注解,递给了掌柜的。
这家掌柜竟然认认真真翻看了起来。
姐弟俩交换了一个跃跃欲试的眼神,看起来,有戏呀。
顾凡扬起小脸说道:“掌柜的,这本注解写的真真极好,通俗易懂,您若收下必定大卖。”
掌柜的合上注解,说道:“确实不错,只是非大儒所做,只怕人家不买账。”
顾知兰看出他在犹豫,连忙说道:“掌柜的,实言相告,我师从阳明先生,此本注解乃为得他真传。”
掌柜的端起杯子正要喝茶,闻言不由得打量起面前的顾知兰。
里间的太师椅上,一位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本在懒散得把玩着新得的雀,闻言蓦然起身。
阳明先生名号太响,乃是当今有名的大儒,他在权力巅峰之际不顾先皇挽留,退出朝堂,理由很任性,说为官耽误他做学问。
可他收徒极为严苛,二十年间徒弟不过寥寥几人,一些王公贵胄用万两黄金都请不动他。
少年不由得好奇,这位阳明先生的弟子是何等人物,于是翻身起来向外走去。
掌柜的此刻正上下打量着顾知兰,她一身布衣,阳明先生会收他为徒?
不过也有可能,那阳明先生收徒的原则谁也不知道,也不看门第,也不看才学。
掌柜的一时也拿不准顾知兰是说大话,还是确有其事。
顾知兰连忙加把火:“掌柜的,您是不可多得的经商之才,您能把南洋书肆做到西平县,乃至雍州府最大,还不是您眼光独到,不似其他书肆那般循规蹈矩。”
用现代商业术语来讲,就是差异化竞争,弯道超车。
“您慧眼识珠,第一个收下我这本注解,以后其他注解我独家给您,一定能称霸西平县的图书市场。”
顾知兰目不转睛地看着掌柜的,他咽了咽口水,明显是心动了。
顾知兰一颗心脏砰砰狂跳,成功了,就快要成功了。
眼看着掌柜的胡子底下的嘴唇翕动,似是要说个“好”字。
顾知兰没有留意到一旁侧室的门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伸了过来,不动声色自她手中抽走了那本注解。
顾知兰回过头,看到一位玉面朱唇的公子,一身云纹锦衣袍,黑发用金丝攒珠冠束起一小股,如瀑般洒满肩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生的好模样,只是一幅纨绔样,手中把玩着玉扳指,肩上还站着一只鹦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