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里,私塾下学之后,顾丕熙就跟着顾知兰在小院里读书。
顾知兰很快便发现了顾丕熙多年不中的问题所在。
顾丕熙基础很好,多年苦读,早已将四书倒背如流,只是不解其意,便不能融会贯通。
而不能融会贯通,自然无法写出令考官满意的好文章。
为了帮助他充分理解四书中的奥义,顾知兰梳理了思维导图,并做了《论语》的注解,简明扼要的文字配以插画的形式,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在她的辅导下,顾丕熙只觉得醍醐灌顶,似乎突然开了窍,看面前的四书,早已不似曾经那般晦涩深奥。
顾知兰试着从《论语·为政篇》出题,让哥哥写一篇八股文,果然比之前的好了很多。
见此情景,顾知兰就放心了,哥哥稳扎稳打,潜力无限大,以前只是学习方法不对。
对照她总结的考试技巧多加练习,别说通过县试了,拿个案首(第一)也完全有可能!
这天私塾里随堂小测,以“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为命题。
学生们拿到考题,自是一番抓耳挠腮,有的边写边划,有的烦躁起来,把草纸团做一团丢掉。
这句话出自《孟子·公孙丑上》,顾丕熙本想落笔,又想起妹妹的教导:
“拿到考题,不必急于立刻落笔,要先在脑海中构思出整个行文框架,若实在想不出来,便在草纸上列好大纲。”
“破题是八股的关键,甚至可以说成败在此一举。破题常用的方法我也有总结,无非三种,深挖核心、经典互证、对立辩驳。”
顾丕熙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构思好文章框架,以“仁者仁政”来破题,很快便一气呵成。
大家交卷后,纷纷感慨八股文实在太难写了,要严格按照“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的格式,且每部分都有明确字数,还要全文贯通,太难了啊。
杨夫子收了大家的卷子,每看一篇都要闭目运气一会儿,这样方不至于口吐芬芳。
看了三四篇,他呼出一口浊气,想着再看一篇,就该洗洗眼睛了。
拿到手里这篇文章,字迹娟秀,以“仁”破题,简明扼要两句话直击要点,后续紧紧承接,引经据典的同时却始终围绕主题,读起来酣畅淋漓。
杨夫子看完激动不已,一拍桌子站起来。
“顾丕熙,想不到这些日子,你进步如此神速,若你能照着这篇文章去做,县试有望啊。”
大家都震惊了,纷纷围着顾丕熙请教,顾丕熙则笑着说道:“我妹妹顾知兰才学过人,经过她的点拨我才豁然开朗。”
大家纷纷表示不信,一个小女娘,都没参加过科考,能懂什么呢。
这边,顾知兰正在家编撰注解,她房间里只有一张低矮的桌子,因此上半身弓成了一只大虾,不一会儿就手腕酸疼,只得起来活动活动。
阿娘看到心疼坏了,想着攒点钱找村里的木匠给女儿做个正经的书桌。
然而对顾知兰来说这尚且可以忍受,可家里只剩下一刀纸,连哥哥都不够用,更何况她写注解。
这个年代的纸非常贵,阿娘当即说:“我去你大伯家借。”
很快隔壁的青砖瓦房里就传来赵氏尖锐的大嗓门:“还要借纸?你可知道一张纸多贵?弟妹,你欠我的八两银子可还没还呢!”
祁氏说了什么,顾知兰听不清,想来是唯唯诺诺,低三下气地恳求。
不一会儿,祁氏拎着一刀纸回来了,右手还抱着一个包裹。
顾知兰问她:“阿娘,那是什么?”
祁氏眼神躲闪,只是把纸放在桌上,微笑着说了句,没什么,便转身进屋去了。
顾知兰拿过那一刀纸,数了数只有七张,远远不够兄妹俩用啊,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个年代供养一个读书人实在烧钱,除却私塾学费,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也是一大笔开销,杂七杂八一年至少十两银子,这是很多农家好几年的收入。
因此在西望村每个家族举全族之力,方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顾家这情况,完全依赖于大伯家,说难听点,但凡大伯家断供,顾丕熙还能不能参加明年的县试都未可知。
也难怪,祁氏性格并不懦弱,却对大伯母唯唯诺诺。
私塾下学后,顾丕熙让同学先走了,自己则找到杨夫子。
“怎么了?”夫子笑眯眯问道,因着他最近的出色表现,夫子对他难得比其他人温柔许多。
顾丕熙艰难开口:“夫子,我想退学。”
其实顾知兰考虑到的问题,顾丕熙早就考虑过了,他家太穷了,即便他有能力,也未必有钱参加明年的县试!
况且顾知兰教的比杨夫子好太多,杨夫子只会让大家背书,根本讲不明白释义,更不会像顾知兰那样,告诉他很多记忆和拆解的技法。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从私塾退学,把这六两银子的束髹拿回来!
“什么?”杨夫子闻言大吃一惊,好不容易有个开了窍的学生,竟然要退学!
顾丕熙尽管心有愧疚,眼神却很坚定:“对,我要退学,夫子你可否把我的束髹还我?”
杨夫子深吸一口气,他虽然爱才,但更爱财,交到他手里的钱想退回去,门都没有。
他拿起身边的戒尺,连踹带打,把顾丕熙轰了出去。
“你不想读书就滚回去种地,束髹都交到私塾了,哪里还有退回去的道理!”
夜晚。
兄妹三人睡得正香,忽然一声惨叫自阿娘房间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