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与渊书 > 第十一章 正如此时 寂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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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年和褚随言出了西市,便在不远的转角各自回家。

褚随言要回家吃午饭,翻出来他那身穿起来“很精神”的新衣服,魏年也要回家帮忙,今天中午就开始卖金玉露了,现在是酒馆忙碌的时候。

与来时一样,魏年小跑了一刻钟才终于来到酒馆门口,这时魏仙已经在里面忙得脚后跟踢背心了。

“老魏,给我打两壶金玉露,再来碟花生。”

“魏仙,要壶竹叶青,要壶金玉露,再来盘猪头肉。”

“老板,麻烦打两斤金玉露,我带走。”

“老板,麻烦快点,等了好一会了。”

……

此起彼伏的声音让魏仙忙得团团转,把打好的酒这送一壶那送一壶。

就连徐三都忙的不可开交,弄弄小菜就从后厨端到柜台前的长桌放着,方便魏仙拿取。

酒馆平时生意不算红火,在中午有个十几个客人魏仙魏年也能忙活得过来,所以也就没招伙计,按照魏仙的说法,招伙计哪有自己家儿子好使。

所以魏仙现在尝到了苦果,只要突然满座,这人一多起来,魏年迟一刻钟到酒馆,魏仙就得团团转,忙得满头大汗。

魏年赶进大堂,在柜台放下书包,端起一盘花生就来到魏仙旁边,“仙哥,这是哪桌的花生?”

“谢天谢地,年哥儿你终于来了,”魏仙用袖口不停擦拭着额头滚落的汗珠,“靠窗那的,那三人的,他们还有一壶金玉露。”

“嗯,好。”魏年也不多说,麻利地从柜台旁取了一壶金玉露,端着花生给客人送了过去。

“客人,这是您的金玉露和花生,慢用。”

回来的时候,魏年又顺便安抚着沿途路过的客人,询问尚未上菜的订单,记心中后到后厨知会徐三做菜,再在柜台旁的酒架上用大酒坛分壶或者分小坛。

年方十四的魏年在酒馆帮忙时,已经能做到井井有条,忙中有序,不逊色其他店的经验老辣的伙计了。

这也是魏仙不请伙计的原因,三个魏仙的手脚未必顶得上一个魏年的麻利。

循环往复地上酒上菜,安抚等急了的客人,魏年始终保持着诚恳且清朗的笑意,配合着劝慰的话语,能让原本急躁的客人胸中火气下去一大截,再加上更加快速地上菜,没用两刻钟,大堂内便只剩众人饮酒吃菜间的谈论声了。

上完最后一道菜,魏年站柜台旁歇气,顺便顾看着大厅内客人的需求,魏仙也从后厨出来,站到魏年身旁用干净的帕子擦着脸上的汗水,还随手递给魏年一块。

魏年擦了擦微微出汗的额头,将其搭在肩上。

“真不容易啊。”魏仙看着满堂的客人,一脸庆幸,“幸好年哥你回来的及时,否则我手忙脚乱的,很容易就出错,得罪了客人就太不好了,影响招牌。话说回来,今天客人也太多了。”

“七夕嘛,正常,前次七夕也比今天没少几人。”魏年转身拿了壶酒,给一桌客人送去,回来继续和魏仙说,“晚上找好人帮忙了么,忙不过来,我就不去了。”

“找好了,放心去玩。”魏仙笑着摇摇手,“我是没预料到中午也这么多人,就没提前叫人来,仙哥儿一直在酒馆酿酒卖酒,难得就今晚能出去玩一次,我怎么可能耽误你。”

说到这,魏仙凑到儿子身旁,小声问他,“那,你想好约哪家姑娘一起看灯了么,是王红裳还是安莹?要不要为父我传授你几招,我当年,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潇洒……”

魏年无奈地看了看自己这个没正形的爹,从柜台旁拿了个凳子坐下休息,才摇摇头说,“那两位姐姐我不打算约的,几年没见,当时关系也就一般,最近更是从王叔和安叔的口中才听见人名,怎么可能去约人家,太孟浪。”

听见这么明显的拒绝的话,魏仙反而眼前一亮,跟是贼嘻嘻地凑魏年面前,“哦,两位都不打算约啊,那你约了谁?”

魏仙敏锐地察觉出了儿子话里的不一样,以往,他都会说,自己还小什么的去搪塞,但是现在,他居然考虑关系好不好,约不约得上,儿子长大了!

更令魏仙惊喜的是,魏年听见自己的问题,没有摇头说都没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说。

“宋玦姑娘……就喜欢喝咱家竹叶青的那个姑娘。”

“哦?”魏仙凑得更近了,眼中似乎金光闪闪,“她答应了?”

“嗯。”红色缓慢地爬上魏年的脸庞,他轻轻点了点头,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行啊儿子!”魏仙开心得重重拍了魏年肩膀两下,“不怕,放心去玩,爸给你兜底!”

说完还跑到后厨门口,探头进去大喊,“徐三,东西多加个菜,咱俩喝两杯,今天开心,庆贺一下!”

喊完就返回魏年身旁坐着,眼神放光地看着他,跃跃欲试,似乎有一肚子话要问。

魏年被他看得受不了,在给客人添了酒后就回到柜台旁,低头给每一桌的客人算账。

魏仙还是没放过自己儿子,盘手托腮杵在柜台前继续盯着他,像极了看自己家院子里种了几年终于有动静的花。

低头算账的魏年被自己父亲实在盯得受不了了,抬头没好气地对他说,“你要问什么问吧,眼睛盯得跟狼似的。”

“嘿嘿。”魏仙笑着问,“人家姑娘怎么会答应你去看河灯的?”

“她是镇子外来的,之前她想上山看风景,我便带她爬了次后山,有了点交情,刚刚去西市订烤鸡恰巧遇见了,就约她一起去看看河灯。”

“哦~”魏仙装作明白地点了点头,“恰巧遇见啊~”

不阴不阳的语气,激得魏年牙根痒痒,他白了自己父亲一眼,懒得理他。

魏仙反而更来劲了,“那,仙哥,你有啥筹划么?”

“嗯,筹划,什么筹划?”魏年被他说的有点懵。

“就是,那个,怎么表明心意啊,你有筹划么?。”魏仙在自己儿子面前比手划脚的。

“没有。”魏年也从开始的羞怯慢慢正常了下来,他摇摇头,“我没打算筹划什么,怎么表明心意,那样太傻了。”

“哟,我的傻儿子。”魏仙有些恨他不争气的样子,“你都能把人约出来,那说明什么,说明那姑娘也对你有点意思啊,你还不主动点?”

“不用的。”似乎是想通了什么,魏年摇摇头,脸色归于淡然,“宋姑娘的确很好看,性子我也挺喜欢的,但是她始终是镇外来的,而且她家境不俗,我不能去追求那些异想天开的事情。”

“哎,也是怪我,早早让你担起了这重担,懂事得太早了,现在一点都不像是个少年的模样,反倒像个老爷子。”魏仙看着自己儿子这懂事得让人有些心酸的样子,他拍了拍魏年肩膀,“但是,儿子,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你配不上的姑娘。”

看着自己父亲这一脸认真自信的样子,魏年微笑得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算账。

期间,宋姑娘也照常来买了竹叶青,带了刚刚买来的烤鸡,但是看就魏年在大堂里忙活,就没怎么招呼他过来,在角落一边喝酒,一边悄悄打量他。

宋玦眼中烟波流转,粉嫩的脸因为喝了些酒的原因,霞飞双颊,仿如山涧初绽的桃花。

二两竹叶青喝完,宋玦便结账走了,没多和忙碌的魏年搭话,只是偶尔看他的眼神还是笑盈盈的,大概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吧。

少女心思,难以琢磨。

一直在旁边悄然旁观的魏仙看了看自己返回来算账的儿子,又看了看刚刚出门的青衣姑娘的背影,似乎是想做些什么,他到后厨去嘱咐了一下徐三,便出来对魏年说。

“年哥儿,现在客人不多,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这里你先看着。”

魏年点点头,“好的,仙哥儿。”便没管急匆匆出门去的魏仙,把账本一放,用酒提酒漏网准备好的空酒壶和小酒坛里灌酒。

今天会有很多人来买金玉露,可少有人是带着大坛走,都是买小坛或者小壶。

晚上自己不在,这些酒就可以提前装好,到时候,父亲叫来帮忙的人就能少做一点,上酒上菜也就能快一些,虽然晚上要出去玩,但是魏年也不会完全不管家里的事情。

这就是魏年的懂事,一种熟识他的长辈都觉得的,让人心疼的懂事。

不会耍性子,不会自管自顾,周全得不像同龄人。

中午客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魏仙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神秘兮兮的样子。

魏年问他是不是去买什么了,魏仙只是笑嘻嘻的对他说。

“好东西,下午,下午你就知道了。”还对他挑了挑眉。

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魏年便没有再多问,就是摇摇头喊魏仙一起吃午饭。

吃罢午饭,把桌椅收拾好,魏仙便匆匆返回房间,不知道去鼓捣什么去。

魏年来到后院的药田,给药田除了除草,浇了浇水,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闭眼,准备休息片刻。

等下,还有事情要做。

三刻过后,魏年缓缓醒过来,此时日正当空,院中药田的喜阳药材在喝饱了水以后,正在尽力的舒展自己的生姿,绿叶承接着阳光,更显得绿的喜人。

看着时间差不多,魏年坐起身,返回自己房间内,抬出了一张小桌子,接着又抱出一摞书。

晒书秋日晚,洗药石泉香。

七夕节不只是乞巧节,也是晒书节。

书很不便宜,要是在镇上书店买,最便宜的一本都要三千文,不二价,所以学堂里的的学子们,很少有能带着书去的。

就连家里条件比较好的褚随言都是在学习《弟子规》的时候,才带着一本书去,其他的都放在家里,宝贝的不行。

而那本《弟子规》还被学堂里家境不好的同窗们纷纷求借,小心地传阅翻看。

魏年家境比较一般,自然更是买不起书店里那些订印得极为精美的书了,他的大部分蒙学的书,都是靠自己抄誊。

《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笠翁对韵》、《神童诗》,《急救章》,这些书要是一本一本去买,卖掉自己家酒馆都不一定够。

靠的就是在学堂好好学,把先生抄录在一张大纸上的字句摘抄在麻纸上,等学完了一篇,再好好地誊抄一份,最后装订起来。

所以这堆书里,自己摘抄的,就有大部分。

少部分装订好一些的书,也不是书店买来的,毕竟书店卖的书贵的不行。

剩下的这些让魏年宝贝得不行的书,来自于西市旁的一家抄书铺子,里面负责抄书的是一些从书塾毕业的字写的好的学子。

那里卖的书要比书局的便宜一半,三千文的书,一千五就能买下。

而魏年最宝贝的三本书,都是他生日的时候,魏仙送的,一本《论语》,一本《孟子》,一本分为三册的《诗经》,《论语》一千八百文。

《孟子》两千五百文,《诗经》一册一千六百文,全部一起四千八百文,接近五两银子。

而一只烤鸡六十文,所以读书需要家境家境殷实,先生没说的那更进一步,就是读书有成后,去铜新城里会考,去获得明月学院的入学资格,继续进修。

再往后,就是天才之中挑天才的层层向上。

然而,五年过去了,镇上能考入明月学院的学子,零人。

不是没有天才,但是天才不会留在冬临镇,明月学院,一年只招六十人。能入明月学院的那六十人,天赋与家学皆不缺,而东临镇的学生,大多书都买不起。

这就是先生不愿意和众人细说的原因,只说再进一步,让他们简单学会识文断字,之后糊口能有帮助就行了。

魏年能知道这么多,也是从酒馆的客人听来的,对于明月学院,他也并不指望,酒馆需要自己,而自己喜欢看书,也不是因为进学,只是因为,喜欢看。

心思自由发散间,十二本书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面上,通过旁边大树的树荫,晒在阳光的星星点点里。

清风微微吹起,发散出让人沉静的书墨香味。

魏仙从房内走出,看见正在晒书的魏年,便走上前去,看着晒在桌上的书籍。

他看见了自己去年送给魏年的《风》,《雅》,《颂》。

随手打开《风》,一篇文章入眼。

《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魏仙情不自禁地轻轻颂念,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忧伤,怔怔地一只手隔衣轻按怀中的暖玉,难以自拔。

本来平时很活跃的魏仙沉默了很久,这让魏年转头看向了自己这个平时没正形的父亲,见他正在抚摸着胸口,以为他是不是病了。

“仙哥儿,怎么了,胸口难受么?”魏年关心地问。

听见儿子的话,魏仙放下胸口的手,掩去眼中哀伤,回过头来,展颜一笑对魏年说。

“没呢,对了年哥儿,我之前给你订了一套新衣服,正放我屋内用甘松香熏衣,你记得等下去拿,晚上穿着去看灯。”

父亲居然为自己准备了一身新衣服,魏年眼神有些惊喜地点点头,“嗯,知道了,谢谢年哥儿。”

“客气啥,哈哈。”魏仙努力强笑了两声,抬手抚摸胸口暖玉,看着面前儿子这似乎突然就长大的面容,再想着他在襁褓中的样子。

十四年了啊。

“儿子。”魏仙低头看着魏年,唤了他一声。

“嗯,怎么了?”魏年放下手中书,抬头看向魏仙。

“我明天带你去看看你娘亲。”

“嗯,好。”魏年点点头。

听见魏年回应,魏仙转头,看向了院子正对的申都山,凝望了许久许久。

妻子,埋在那。

魏年看着凝望后山,一眼不发的魏仙,低头默默给书翻面。

父亲,想念母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