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煦,照得酒馆的后院悄然无声。
小药田里的草药树叶微微颤动,招摇着来往的风。
小药田旁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张木桌,桌上是几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
书本被树荫庇护着,在桌前少年的翻阅中,慢慢地将书页中的湿气散得一干二净。
七月七日,曝经书及衣裳,不蠹。
晒书不是累人的事情,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魏年的书不多,轻轻松松就能晒完。
曾经听褚随言说,有爱书的大户人家,晒书需要全府上下一起行动,搬出百十张桌子才能把书晒完,那是何等的令人羡慕。
千卷书藏于楼,从此秋冬如一日。
魏年估计自己是没可能有那么多套书了,但是作为一个爱书的人,魏年觉得自己或许能订个不大的目标。
好好攒钱,多存点书籍,存个五十套。
现在魏年自己一个月攒三钱银子,一年可以攒三千六百文,可以买一套不错的书了。
再加上找褚随言借抄自己没有的书,一年应该可以攒个五六套书,十年不到,应该就可以攒出来了,魏年喜滋滋地想着。
十年对于很多人来说很长,但是魏年真的从内心觉得十年自己要是能吃透五十套书,也是不得了的事情,那样自己就还算一个不错的读书人了。
难得的下午闲暇时光,让魏年的思绪逐渐扩散开来,虽然经常进山采药材,但是其实他不是一个太喜欢出门玩闹的人。
自从识字多了,有了自己的书以后,他有点空闲,会喜欢待在卧室的桌前,或者房檐下静静看书,并非为了学习好或者练习博闻强记之类的功利目的,他就是喜欢书,书里有万千个奇妙的世界。
抱布贸丝的氓,仁者无敌的孟子,在水一方的蒹葭,读一次,一个收获,一份思考。
这便是为什么,魏年能在经年的酿酒,在不断的迎来送往中慢慢沉淀下来,变成如今这个性格的原因。
以中有足乐者,便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魏年家境平凡,并且十岁开始便忙于俗业,若无文风解怀,早应心生厌恶和愤怼,满脑是难填的野望了,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气息干净纯粹,恍如半个山灵。
魏年轻轻翻看书页,小声诵读着书文,每翻一页,食指上的“垂袅”二字就突然出现,默默闪过一道淡色金光,且每次的金色都会浓微不可查的一丝。
而且,翻书时食指与拇指相并,且食指向下,魏年也就看不见出现的字,这是那个山灵姑娘故意为之。
能见差距,则容易急功近利,失去读书的纯粹。
而文气,是纯粹到不能掺杂一丝丝杂质的。
读书,晒书,随着树荫的渐渐偏移,荒庭日欲哺,申时了。
魏仙向魏年知会了明天要去带他看望母亲的坟茔后,在院子里待了没多久,就因为身体有点虚,精神不济,回房休息去了。
一个时辰,魏仙把精神头补得差不多,便兴冲冲地打开门,朝院子里的魏年说。
“年哥,时间差不多,别看书了,吃了飨食,再把书收一收,来我房间拿衣服去更换。”
飨食,也就是晚饭。
魏年眼神从书本离开,朝魏仙点了点头,“好。”
便稍微用纸笺夹再看到的地方,做了一下标记,为了之后能接着这次的看。
魏年与魏仙徐三,还有魏仙叫来帮忙的张叔一起在后厨吃罢了飨食,去院内收拾了晒好的书,便来到魏仙房间。
开门后,魏年便看到了挂在床头木架子上的一套素白叶交领直裾袍,内搭白色内裳和黑色内下摆。
《急救章》有曰:襜褕,直裾禅衣。
与魏年平时穿的短衣长裤不同,这套直裾袍更雅致,长摆下是一个小小的香炉,散发着一股独属于松脂的宁静安然。
“这……,仙哥,会不会太郑重了,我们只是出去看河灯,这么好看的直裾袍,得上元节才能穿吧?”魏年有点讶然的转头看向后进来的魏仙。
魏仙给魏年准备的这套衣服魏年很喜欢,袖口的黑底青白叶纹也与内摆相得益彰,可以说是一套穿出去便会让人赞叹不已的袍子。
“年哥第一次七夕约姑娘出门游玩,郑重才是好的。”看着魏年眼中那喜爱的神色,魏仙满意地点点头,“去沐浴吧,时间也不早了,得赶紧一点。”
“好的。”魏年点点头,把衣服拿回卧室,在卧室旁的浴室开始沐浴。
枣夹洗长发与身体,凝团药膏洗脸,半个时辰后,魏年身着单衣,披着半干的头发来到卧室,开始试穿起这套魏仙特意订做的素白叶交领直裾袍。
依次穿上内衬,下摆,套上外袍,腰间用黑色宽衣带绑周全,魏年试着走了两步,衣服体裁合适,没有啥紧凑感。
他又对镜子一看,镜子内出现了一个肤白俊朗的少年,眼神宁静纯粹,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头发自然地披肩垂下,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俊美异常。
魏年本身相貌就比较清新俊逸,这经过直裾一衬,便更显的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还未到冠礼的年纪,魏年便只梳了个马尾的束发,方便活动。
穿戴整齐,调整了一下,便推门出去。
魏仙在外面静坐等待,门支呀一声被推开,魏年便走了出来,静静的站立,让魏仙看看,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而魏仙看见的,是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眼神里,姿态里就透露着一股勃然的朝气与健气,头发没有束得特别整齐规矩,散落一缕扫着脖颈,额发轻扬。
“不错,很不错,不愧是我儿子,这俊美程度,和我年轻时相差无几。”魏仙点头称赞,并且走上前去帮魏年正了正衣领。
魏仙毫无保留的夸奖让魏年有点羞意,白如雪的脸上泛起几些许红意,他轻声说到。
“是衣服好看。”
“哈哈哈,不要客套了,酉时了,你快去村口遇他们吧。”魏仙拍拍魏年肩头,两人便一起从院子中走到了后厨门口,魏仙唤了徐三一下。
“徐三,把小年的东西拿过来一下。”
正在后厨的徐三把装在篮子里的东西提出来,看见穿着新衣,束着马尾的魏年眼神一亮,把东西递给魏年后笑着夸赞。
“小年换了这身衣服,英俊的不行。”
旁边来帮忙的一个中年男子也举着大拇指夸赞。
魏年也过了害羞的劲,笑着对徐三点头,“谢谢两位叔叔夸奖。”接过提篮,魏年对眼前两人说。
“徐三叔,张叔,仙哥儿,我出门了啊”
“去吧去吧……”三人一起朝魏年摆摆手。
冲三人笑了一下,魏年穿过正堂便朝酒馆外走去。
此时,日已逐渐西行,与中午的明亮舒朗不同的是,此时的太阳像是一滴燃料,用一种让人难以直视的金黄晕染了整半边天。
于是天便变成了金色的镜子,其上方的朵朵白云则是银色的点缀,如此绚烂的颜色,将魏年周边的街道都映照的如同天空一般金黄。
同时被染红的,还有魏年的一身素衣。
周围来往的行人有的在同商贩讨价还价,买卖花灯;有的在与同行人交谈走向镇口;也有终日被俗物困于家里的姑娘,才刚刚踏出家门,好奇的看着热闹的街,左顾右盼。
而这些人中,有的不经意之间看见了这一位提着竹篮的素衣少年,心里都会暗暗的夸一声,当真是少年英气。
更有那左顾右盼的姑娘,一不注意看到了少年俊俏的脸庞和其飘摇的衣带,便愣住了,接着一抹红晕裹着霞光涌上脸颊。悄悄的在后方跟随着,内心挣扎,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搭话。
街上人逐渐多起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少女的视线一不小心被路过的旁人遮挡住。再抬头一看,原本那将夕阳披在身上的少年便已经消失不见,不由得心中暗暗惋惜恼忿,恼自己胆子太小,不敢上前搭话。
今天是个极好的日子,风轻云淡,阳光温暖,像极了魏年现在的心情。
对他来说,像这样,能在正是酒馆上客人的时间出门走走的机会,却也是不多的。
家中酒馆时间需要帮忙,在之前的大多数日子里,魏年都是在酒馆中忙活,像这个时间点,他可能在片刻的闲暇中才能透过窗户看着这铺满街的夕阳光晕。
所以像现在这样,能自由自在的,走走看看,都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少年缓步慢走,披着夕阳看夕阳。
走了两刻钟,魏年终于来到了镇口,再往前走几步,便可以看到河边的那一颗大柳树。
魏年的心情突然有一些些忐忑。
宋姑娘今天会来吗,她会不会找不到呢?
也没办法和她约具体的时间,自己会不会来晚了一些,宋姑娘等了半天没等到自己便离开了?
像这样类似的担忧,在他的心头不断涌出。
关心的前提便是,人要在心里,所以有些情绪,就算你把他压住了,他也是会再冒出来。
内心充斥着几分担忧,但是魏年的脚步并没有减缓,转眼间,大柳树便已经近在眼前。
宋姑娘有没有来呢?
宋姑娘来了,在柳树旁静静的站着,依然身着一身青衣,双手背于身后,看着面前缓缓流淌的东临河水。
大柳树在旁,用河水浣洗着自己那细长飘逸的翠绿发丝,伴随着徐徐的微风,搅动着河中潋滟的水光,树下的少女沾染着夕阳透过树冠上撒下的点点光辉。
这个景色,美的有点让人不忍破坏,魏年默默在后方看了很久,才开口唤她。
“宋姑娘。”
“来啦?”
青衣少女转身,肤光胜雪,眼中仿若藏着一泓清水,正在熠熠生光。
她看着换了新衣裳,将头发束了马尾的魏年,嫣然一笑,齿如瓠犀。
“今天的魏小哥,更俊俏了些呐。”
魏年轻轻吸气,按捺住了自己莫名荡漾的心神,来到宋玦身旁,朝着她轻声说到。
“谢谢宋姑娘夸奖,让你久等了。”
宋玦摇摇头,额间青丝微动,“我也刚到不久,魏小哥还要等其他人吗?”
随着声音,一道百合花的幽香从鼻尖拂过,魏年点点头,“我还有两个好友要过来,得劳烦宋姑娘再和我一起多等一下了。”
“不碍事的。”
声音如同涓涓细流般,沁人心脾,自带着潺潺流水,烟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