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与渊书 > 二十三 邪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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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种器物中间,魏年在忙碌。

他手持橙黄色的葫芦瓢,微微倾倒,明黄中又透着晶莹的液体便流了下来。

液体过滤布,流入到滤布下方承接着的瓮里,变为金黄色,酒香越发醇厚。

很快一瓮装满,他又取出了一个竹筒,取开活塞,倒一些不知名液体入瓮里。

盖好竹筒,瓮也快速用三层厚红布封好,魏年轻舒了一口气,但是无意间看向瓮上,红布变为了一片草地。

地上长着一颗树,树边有一汪泉水,泉水岸边是一个白玉棺材。

这白玉棺材让魏年莫名的头晕目眩,同时心中出现了一种如梗在喉的堵塞。

“魏年,你还好吗?”一个少女的声音传到自己耳边,转头一看,原来是身穿青衣的宋姑娘。

她笑盈盈地朝自己看着,却没再说一句话。

而身旁魏仙路过,打开酒坊的门,走了出去,再也不见踪影。

“魏年,魏年,魏年……”

宋姑娘的声音一直在喊自己,但是转过头,宋珏还是那么美丽地笑着,并没有开口,声音一直在响起。

随着自己的疑惑,宋姑娘的样子变了,变成了穿着一袭黄衣的女子。没来由的,魏年由心底产生一阵恶心,而且这恶心的感觉在快速加剧。

女子从面容开始扭曲,如同被搅散在水中的墨水,旋转,扭曲了周围的一切景色,连头痛欲裂的魏年都被扭曲裹挟了进去,呼喊自己的声音也随即变成了其他人的。

“魏年,醒醒,魏年,快醒醒……”

睁开眼,魏年发现自己躺在申屠怀中,额头被她温热的手掌贴着,她一脸担心地看着刚刚醒过来的自己。

刚刚醒过来的魏年一脸茫然,下意识的左右看看,想弄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然后就看见了旁边的白玉棺椁,记忆瞬间流出。

父亲,敖青,泰山府君祭,一命换一命。

悲痛和愤怒瞬时涌上心头,那强烈的感感情让他不自禁地要咆哮出声时。

一股冰凉从额头出现,如同嗅入了银丹草的气味,让整个人清醒了几分,而那种无边的愤怒,被压制住了。

抬头一看,原来是申屠姐姐仍然用手按着自己的额头,手中绿光轻轻散发,自己才能保持冷静。

“好些了吗?”申屠低头关心地看着魏年。

“好些了。”魏年点点头,

“行,等你缓一缓觉得能够应对了,我再撤掉银丹护心。”

申屠点点头,手从魏年的额头离开,魏年头上只留下了一片边缘尖绿带齿的叶片纹样,这应该就是申屠说的银丹护心了。

被申屠用这种能力强行稳住心神,魏年心中对贪杯的山灵姐姐有了更新的认识。

但是他也顾不得理会这么多,魏年站起身来,转身看向站立在一旁偷偷商量着什么的徐三和李林秋,出声询问。

“徐叔,我父亲真的不在了?”说到“不在”两个字的时候,魏年情绪开始波动,但是额间绿光一闪,情绪变变又平复了下去。

看着魏年站起身来问自己,徐三先是松了一口气,再又沉重地点点头。

“是的,就如我之前说的那样,你父亲通过泰山府君祭,一命换一命,想复活你母亲。

但是因为身体的问题,他的时间其实也不多了,所以他一早就嘱托我告诉你,不要太悲伤,他的离开,是迟早的事。”

听着徐三的话,魏年默不作声却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有额头绿光一直在闪动。

银丹护心这个能力压制了魏年的所有情绪异动,让他得以从其中提取了关键的字眼。

“泰山府君祭,那是什么?我父亲一个平凡的人,为什么会这个?”

听见魏年问起这个,徐三和李林秋互相看了一眼,开始和魏年叙说两个人刚刚偷偷沟通后编造的借口。

“魏仙他不是个平凡人,十四年前,他住京都,是个武道二层楼的高手,但是你的母亲因为生你难产去世。他苦求数月后,在一个精修阴阳术的好友的帮助下,准备用泰山府君祭复活你母亲。酿节气酒,用羊脂玉心锁魂,白玉造棺锁七魄,再以祭祀,换得你母亲复活。”

魏年点点头,额头绿纹却一直闪烁着光芒,他抬头问徐三。

“徐三叔,你知道泰山府君祭的步骤么?”

“不行!”徐三大惊,似乎是猜到了魏年的想法,连忙阻止他,“你父亲说过,让你不要生起这个念头。每人的灵魂,只能举行一次泰山府君祭,你就算知道步骤,也换不回他的灵魂,只能白费力气!”

其实魏仙根本没有说过这句话,但是为了打消魏年的念头,徐三只能编织了一句谎言欺骗魏年。

听见徐三的这句话,魏年没有继续询问细节,额间绿叶纹却比之前闪烁得更快,魏年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可见他心里有多不平稳。

若非不是申屠的能力强行冷静着他的情绪,可能魏年现在又要哭喊着晕过去。

银丹叶纹压制了魏年好一会,他才渐渐平息下来,呼吸也放缓慢了,缓慢得像是无力地叹息。

魏年这才继续问。“父亲一命换一命,那复活的母亲,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还称呼自己为敖青。”

徐三苦涩地对魏年说,“你母亲的确复活过来了,但是可能,犯怵了祭祀的第七条禁忌了。”

他看着魏年和站在他身旁的红衣山神,缓慢说到。

“死者已死,生者仍生,若用此禁术,则易招邪神,遗祸万年,切记切记。”

徐三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你父亲在举行祭祀时,可能从泰山府君执掌的泰山之渊中,引来了那个叫敖青的邪神,她附在了你母亲身上,趁着她晕厥,控制住了她的身体。”

“那不是邪神,那是罪神。”申屠补充到,魏年转头看向一脸担忧的她,申屠帮他轻轻揉了揉皱起来的眉头,“等之后解释给你听。”

魏年点点头,陷入思考。

母亲两字,在魏仙心里,太过陌生。所以听见母亲躯体被占据了,他心里的情绪完全没有先前听见父亲逝去时波动得那么激烈,魏年只是在思考。

还有没有办法让父亲复活过来,因为父亲都能用泰山府君祭复活母亲。

但是现在,魏年都算是一个平凡的少年,他连泰山府君祭都没听过,他现在思考复活的办法也是白想。

于是魏年放弃了进一步思考,开始询问站在徐三身旁的李林秋。

“李叔,你为什么会和夜卫的那些黑衣人在一起,他们是来干嘛的?”

李林秋按照之前和徐三的商量回答到。

“我是个武道一层的武者,但是因为一些缘故,隐居在这镇上,夜卫一行来到我的客栈追查什么,结果发现了我的身份,便胁迫着我随着你们进山,他们应该是找你拿回垂袅风。”

“不对!”

原本逻辑缜密的回答,却被机智的魏年听出了破绽,问题不在于这句解释,而在于李林秋来到母亲墓前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小年,不要惊慌,我们都在等你爸爸把事情办完。”

魏年盯着李林秋的目光,“李叔,你骗我。刚刚一开始遇见我,你就说,在等我爸办完事情,你是知道我爸要进行泰山府君祭的!”

少年经历如此今天繁杂的事情和如此巨大的打击,居然还能保持着清晰的判断能力,这让李林丘吃了一惊,他沉默了片刻,点头答道。

“是的,看来瞒不住你,我确实不是什么隐居的武道武者,我也是隶属于睿诚王的夜卫。你父亲要举行泰山府君祭复活你母亲这件事,王爷知道了,他也想用这个方法复活一个人。但是这个方法从来没有被人证实过,所以王爷让我观察你父亲的祭祀,然后把结果带回王府,垂袅风之事,只是巧合而已。”

最好的骗人方法,就是九真一假,算是看着魏年长大的李林丘,隐瞒了魏年的身份,只说了其中的一半真相。

魏年点点头,继续问到,“那李叔,你知道了我身上有垂袅风,接下来要带我去京都么?”

“咳。”看着少年身旁山灵投来的目光,李林身后就是一凉,他摇头说,“不会的,谢立安连同其余夜卫都死了,我会禀告王爷,邪神敖青出世,杀了在场的人,我因为观察躲的远,才得以逃脱回京。这样,你就不会落入王爷的眼中了。”

徐三再旁边也说,“接着我带你换个地方生活,扫除后患。”

两人说的这些,都是刚刚他们讨论好的。徐三李林丘都是看着魏年长大的人,打心底里爱护这个纯真而坚强的好孩子,不会把魏年交由他人生杀与夺。

看着面前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魏年站正,朝着徐三和李林秋深深一鞠躬。

“年,拜谢两位叔叔爱护。”

徐三和李林秋看着面前这个半身是血的孩子,心中怜惜万分,连忙去扶他。

“不用不用,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正看面前三人叔侄情深的申屠突然眉头一皱,说到。

“魏年,出事了。”

说着轻指泉水,泉水涌出一股清流,盘旋着在申屠面前立成了一块两尺见方的画卷。

等到三人来到画卷旁时,水波荡漾,居然出现了碣石镇上的场景。而场景内分明就是镇西口的集市,一群人正在着看什么,他们目光投掷的方向,红雾缭绕。

时间拉回前半刻钟,黄衣女子刚刚进入胭脂铺子。

她手里的吃食已经不见了,看着在门侧低声细语的罗言山两人,敖青微微一笑,便开始在放着胭脂的柜台上浏览起来。

最后,敖青挑了一盒“洛儿殷”,来到前台结账。

“这位姐姐,这盒“洛儿殷”三百文。”

丢了半锭银子在罗言山手里,敖青转身就走,罗言山连忙喊住,“您先别走,钱还没找。”

敖青转头,看着前台的罗言山和好奇地看着自己的薛婉儿,展颜一笑,摇摇头出了铺子。

奇怪地挠挠头,罗言山转头和薛婉儿说,“好奇怪的姐姐,找钱都不要。”

薛婉儿看着他手中的半个银锭说,“可能是家里条件好,懒得要找的钱?”

胭脂铺外,敖青闭眼站在原地,似乎感知着什么。

片刻后,睁开眼睛,点点头,轻轻生出手,露出了白皙的手掌,然后,用力一握。

碣石镇,异变生。

从敖青进入的镇西开始,最开始给敖青递烧饼的小贩动作一怔,身上突然炸出一团血红雾气!

身体如同被压榨的橙子般,剧痛,深入骨髓,小贩惨叫一声。

“啊!”

然后人直接炸开,炸成一团血雾,血雾带来的冲击,掀翻了身前的摊子。

其他人被着变动吓得一惊,连忙转过头看看究竟,胆小的人也发出了惊呼和尖叫。

而这,就是最开始时,申屠身前的水面出现的场景。

小贩爆裂成血雾只是开始,随着雾气的飘散,围观的人,买东西的其他摊贩都感觉身体一阵歇斯底里的剧痛。

他们身体都陆续崩裂,炸出了一团团巨大的鲜红血雾,全身的血都如同榨汁一般突然被喷洒了出来。

“啊!”

“呃!”

“老伴,你怎么了,你……,啊!”

“小六快跑啊!呃!”

“嘣!”“嘣!”“嘣!”

随着血雾散开,以血雾为中心,人炸成一团团血雾炸开的情况在其他人身上迅速出现,原本人员密集的西市开始喧哗,人们四散逃跑。

可是,这没来由的状况,凡人根本无法抵抗,人逃的快,爆炸扩散的更快!

随着惨叫的陆续消失,片刻之后,西市如同死地,尸横遍野,无人生还!

唯一在移动的,只有越来越浓烈的血雾,把西市都笼罩在一片血红之中。

而同样的情况,书店也出现了,血红雾气中,夏安阳惨叫着握住罗芊芊的手,倒在柜台前。

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嘣!”“嘣!”

两声炸裂的声音过后,书架被血雾染红。

而胭脂铺,惨剧同时发生,随着门口站立的敖青的动作,铺子里其他人也全都爆成了血色雾气,连同罗言山身旁的薛婉儿!

罗言山在雾气爆开时,一阵金光出现护住了他,也护住了薛婉儿连同头在内的半边身子。

可是,这只是护住了一半!

“啊~”薛婉儿痛苦地惨叫一声,身体软软地倒在罗言山怀里。

“婉儿!婉儿!你怎么了?”突然出现的状况,让罗言山懵了,直到婉儿倒在怀里他才清醒过来,托着婉儿的身子不停地呼唤她。

得益于金光的庇护,婉儿没有像其他人迅速死去,但是看着自己的样子,她明白了,自己马上也会死去的。

她倒在罗言山怀里,脸色惨白如纸,但是却带着干涩的微笑。

“言山,我活不成了,不要管我,快躲起来。”

罗言山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人儿,眼泪涌上眼眶,摇头带着哭音说。

“不会的,不会的,你坚持住,我带你去看郎中!”

说着抱起薛婉儿就要往外跑,被薛婉儿一只手死死拉住袖子。

“别,别出去,周围人都死了,外面也不会好到哪去,你躲起来,躲起来。”

少女的阻止让罗言山悲痛欲绝,“可是你不能死啊,我不要你死!”

薛婉儿手掌颤抖着,轻轻抚摸上罗言山的脸颊,她惨笑着说,“我也不想死,我昨晚回去,还想过和你的未来,好久好久没睡着。一早上就雀跃着来找你,还想着,终于有人懂我了,开心得不得了。”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语气也越来越虚弱,手掌已经快抚摸不住罗言山的脸颊。被罗言山紧紧握住她温软的手,死死贴住自己的脸,而血,已经流了罗言山满怀。。

“婉儿,你坚持住!坚持住!”

薛婉儿再惨笑了一下,“我现在想了想,昨晚,就不应该写那张河灯条子。”

她拼命想起来,在泪流满面的罗言山的帮扶下,薛婉儿努力环抱住罗言山,用脸轻轻贴着罗言山的脸,在他耳边颤抖着说。

“白鹿与清梦,胧幻与此生。若比君侧时,皆算久长事。这句,不该写的,不该。”

似乎是要再说许多,但是,她的身体却也只能撑到这了。话还没说完,薛婉儿的头已经倒在罗言山肩头,罗言山被炸开的血雾染成了一个血人。

“婉儿!婉儿!”高声嘶哑着呼喊,罗言山再也感觉不到怀里佳人的动弹。

屋中的浓雾迅速扩张,迅速吞没,只有一丝金光,一闪而逝。

“言山!”

通过水色画卷上,魏年看见了刚刚全部的场景。他看见刹那之间,镇子里的人全部死去,罗言山被血雾吞噬,魏年额头的银丹草纹猛然破裂,他大呼一声,就要往山下跑。却被回过神来的李林秋和徐三死死拉住,徐三大声喊到。

“小年,不能去,你没有修为,你去也救不了他!”

魏年被拉住,转身来到申屠身边,他拉着申屠的手,急切却又哀求地说。

“申屠姐姐,求求你,救救他!”

申屠叹息地拉住魏年的手,另一只手又在他额头加了两道银丹草纹。

“我是山灵,出不去申都山的。”

两道绿纹在魏年额头疯狂闪烁,最终压制住了魏年的情绪,让他冷静下来。

魏年颓然地低头,却听见徐三惊呼。

“夏蕾!不对,敖青!她要干什么!”

魏年猛然抬头,看向水卷。发现敖青站在胭脂铺子楼顶,握着拳俯瞰小镇周围,看着在绝望的惨叫声中,看着周围逐渐笼罩了小镇的血雾,她脸上满是如果聆听仙乐,观看美景的愉悦。

看来,她就是始作俑者了。

血雾边缘,一金一银两道光芒悄然消失。

直到血雾彻底笼罩了小镇,碣石镇,再无活口。

敖青这时也再有了动作,她将握紧的拳头举到头顶,张开,猛地拍下。

雾气也同时化为巨浪,向下,迅速拍下。

墙璧、黑瓦、檐牙、街道、死去人们的尸体上、小镇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被染上血红的颜色,如同被涂抹上色了的玩具。

而敖青,就是那个涂抹的人。

唯一没被血色染到的敖青,看着这场景,深吸一口气,像是画出了一副佳作一样。她得意地一笑,翻掌一抬,娇声说出了进小镇以来的唯一一句话。

“绽!”

随着敖青把这个字说出,已经被染成血色的墙璧、黑瓦、檐牙、街道上,一束束长着长长血色茎干的花苞同时从血色中生长出来,在空气中亭亭玉立。

等花苞满布小镇,敖青脚下,花苞猛然绽开。

裂瓣反卷的血红叶片旋转着展开,抖漏出张扬的数根花蕊,花蕊尖端闪着点点微蓝。

那是彼岸花,代表着死亡的花。

自敖青身边,彼岸花花苞如同水中波纹般,迅速散开,绽放。

血红的花绽开在胭脂阁里,柜架上,柜台上,客人、罗言山母亲的尸体上,铺洒在地面薛婉儿的尸体上。

血红的花绽开在书阁书架上,夏安阳,罗芊芊的身上,

血红的花的绽开开在西市地上,摊贩们,行人们的身上。

彼岸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整个碣石镇,变成了彼岸花的世界。

而此前还在碣石镇上生活的四千七百余口,无一幸存。

彼岸花海,迎着朝阳,绚烂无比,璀璨夺目,美丽得像是。

地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