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年拿着书册看向面前的潇洒男子,他好奇地问。
“先生,为何觉得我与这书有缘?”
潇洒男子穿着白色学子衫,将葫芦随意地别在腰间,他在白雾凝成的树干上坐起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魏年过去。
魏年拿着书,跨入迷雾,坐在了横置的白雾树干上,好奇的看向身边的男子。
白衣男子果然是个洒脱人,他转身跨坐在树干上,用那模糊不清的面容看向魏年。
“少年,《笠翁对韵》学了吗?”
魏年点点头。
“在蒙学里学过了。”
男子进一步问,“那,学过以后,你的感受是什么?”
魏年细细思考,如实说出想法。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短短几句,天地美好跃然纸上,极好。”
“哈哈哈哈。”
白衣男子跨坐,拍着树干畅快笑到,“学过诗词么?”
魏年摇摇头,“不曾学过诗词,只是买过三册诗经,有些看不太明白,有几首诗觉得极其喜欢。”
魏年开始背一句他觉得很喜欢的诗。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虐浪笑傲,中心是悼。”
白衣男子更是欢喜,“《终风》,好,好得很。”
他手指伸于自己面前,写了一个字。
“诗。”
最后一笔,划向远方天际。
字成后,周围浓雾闪动,万千诗句一半如流水般从天落下,一半逆流而上,两方错落有致,极具美感。
而坐在树干上的两人,就像在坐在树上雨夜观雨。
这么奇异的场景,魏年一时沉浸其中,不知道多久才回过神来。
“这是诗雨,好看不。”见魏年点点头,白衣男子冲他得意一笑,“那接着看。”
他并指对天,笔走龙蛇,在空中写了一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黄河”两字写完时,魏年就隐隐约约听见了波浪滔天的声音,而当男子写完“来”字时,黄河,真的自天上而来!
原本逆正互流的诗雨停滞了,而诗雨中,一道波澜壮阔的大河冲刷而出。
广阔无垠,夹杂着山崩地裂,以令人难以呼吸的势头朝坐在云雾树干的魏年两人撞击而来!
被惊得呆坐着的魏年能感觉到,根本不用把自己席卷进去撕碎,就光是迎面撞击的这一下就足够把自己送去见泰山府君。
波澜的河流越来越近,魏年缓过神来,一要牙,手指就要书写言令。
“静!”
而白衣男子看着魏年写字,并没有先阻止他,只是等到“静”字最后一笔即将写完,他才轻轻点魏年的字一下,“静”字消散,魏年首次没能成功用出言令。
白衣男子看着讶然中带警惕的魏年,他摇摇头笑到。
“不用紧张,你是我传人,我还能害你?好好看着便是,伤不到你的。”
他按住魏年肩膀,让他调转身子面朝肆虐而来的波涛,而白衣男子则站起身来,脚踩树干,白衣胜雪,恍若御剑飞仙。
魏年不自觉地就把身体往后靠,波涛越来越近,近得魏年似乎都能嗅到先行而来的水汽,他只能捏紧拳头,看着杀来的浪涛。
就只是刹那,两人被混黄河水覆盖淹没。
黄河迎面撞上时,魏年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感觉到难受,他就只感觉到了一种包裹感。
睁开眼睛,云雾树干周围一米处似乎有一个无形的护盾,而护盾的外面是汹涌着波涛的河面,在嘶吼着咆哮着。
摇晃着撞击着,泛黄河水撕裂成一团又一团的白色水雾,而魏年和白衣男子就御着云雾树干逆流而上,直面汹涌而来的浪涛!
此等举措,如仙人一般。
水汽的味道混杂着吵杂到让人欲耳聋的声音,没有让身处其中的魏年感觉到烦躁和难受。
他散去了原本捏在手里的第二个“静”字,只是骑在雾气枝干上,看着迅速往身后流去的滔滔河水,魏年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畅快和惬意。
男子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哈哈哈哈,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
男子白衣胜雪,高举葫芦,仰头畅饮,无视了周围激荡的波涛,只由着风猎猎,衣带飘飘。
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然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面前的场景和着男子洒脱的念白,魏年只感觉到了一种洒脱和豪迈,让他也心身豪迈之意。
他朝着白浪滔天大喊。
“以云为舟,逆大河而上,大丈夫,当如是也!”
随着这句话喊出,魏年似乎把最近的烦愁,焦虑,遗憾统统宣泄与浪涛之中,他心比入书阁之前,宁静了数倍。
面对滔天的河水,有人会因为其山崩地裂的声势而畏惧怯懦,而有人会因为其涤荡八方的气魄而心生干云豪气。
魏年,是后者。
因为他还是少年,尚未出山,身背巨任。
江涛不会让他畏惧,只会洗去他身上的畏惧,让他的心境变得越发坚定,眼藏烈日,心怀八荒,这是黄河给勇敢者注入的勃勃生机。
看着前方少年越发挺拔的身姿,白衣男子点点头,他双指轻轻敲击在周围虚空处。
“咚。”
一声原本不起眼的木头作响声音在天地间响起,汹涌澎湃的黄河,停住了,震耳欲聋的声音,消失了。
魏年四周看去,只看到了停滞不动的波涛。
“咚。”
白衣男子再敲一下,广阔无垠的黄河,消失了,魏年眼前只留下了一段有着铁画银钩字迹的墨色诗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而四周,是又在纷纷逆正互流的诗雨。
波涛的轰隆响声似乎还在眼前,它的瞬间消失让魏年感觉到了一阵轻松,像极了压力宣泄后的安宁轻松。
看着面前的诗句飞回逆流的诗雨中,魏年转过身子看向白衣男子,男子带着爽朗笑意问他。
“这次,如何?”
魏年赞叹不已。“豪气万丈,酣畅淋漓,这是那句诗的力量么。”
白衣男子点点头,如同老师一般地细细开始对魏年讲解。
“你初入文道,或许还不知道,文道入道后,路不止一条,而是千万条。”
“千万条?!”魏年惊讶了,他因为文道的修为就如同徐三叔说的那样,读书,养文气,然后突破,再读书,养文气,再突破呢。
魏年把它自己以为的这个猜想诉说给面前的白衣男字,他摇摇头笑到。
“哈哈哈,要是那样的话,文道山峰境也太好登了,岂不是读个五十年,把天下藏书读完不就文压天下了?”
男子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口,他继续解释到。
“要入文道,读书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入了文道之后,除了读书基础,道的提升才是更重要的一部分。”
白衣男子看着魏年,考校他,“君子六艺,是哪六艺?”
这个问题不难,魏年马上就答出来了,“礼、乐、射、御、书、数。”
“那君子八雅呢?”男子继续考校。
这也没能难倒魏年,“琴、棋、书、画、诗、香、花、茶。”
男子满意地点点头。“这便是了,六艺,八雅,这每一艺一雅,其中都能分出无数条道。而这道都是文道中的道,每人择一条入,皆可入巅峰。”他指了指魏年手中的《诗韵》。
“这也是一条道,且在六艺里,八艺中,与书相关,诗。”
魏年看看手中的《诗韵》,又看看周围逆正互流的诗雨,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白衣男子抚须,接着说到,“诗,韵文也。韵,音、形、意之一也。作诗需要,押韵,四声,平仄,对仗,当你都掌握时,就走到了文道山脚尽头,可见山腰了。”
“是,先生。”
魏年点点头,表示记下了,他不是一个笨人,知道面前的男子,已经在教授自己了,就牢牢记心里。
至于是否还要继续在迷雾里往前走,接到书时魏年是犹豫的,但是当诗雨与波澜黄河突然眼前时,他知道,不用犹豫了。
白衣男子继续说,“掌握只是看到了山腰,而写出诗,便是山脚至山腰的机缘。”
魏年心里默默记下,但是感觉,似乎不太难,自己之前,也写过句半诗,可能不成体统,但是若掌握方法后再写,好像不是不可能的事?
男子看出来魏年的疑惑,他哈哈一笑,往细处解释。
“当然不是随便写出一首平平无奇的诗就能破境的,那样的话诗道的路也太好走了,你现在会几个言令了?”
魏年回答道。“先生,会一个,静字。”
白衣男子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诗道入山腰的诗,需要一首,字字都是言令。”
“什么?”魏年惊讶地问到,“字字都需是言令么?”
光一个“静”字,魏年就在心海中浮沉挣扎到快要疯癫,才堪堪写出一个字。
一首诗最少都有二十个字,那岂不是,要挣扎二十次?
魏年把这个疑惑向白衣男子询问了,并且也如实说了自己之前书出“静”字的过程。
本来白衣男子在听见他前面询问时,还想着勾连文气为什么要挣扎,当全部听明白了,他才震惊地问。
“什么!先写的言令,后出的文气?”
震惊过后,他摇摇头笑着说,“不得了不得了,哈哈哈,还能硬生生把自己言令逼出来的,你也是不容易。正常入文道,是先多读书,再温养文气,最后,言令才会随感应而出的,你这反着来的,我这两千多年倒是见所未见。”
“啊?”
看着魏年一脸“我搞错了?”的自我怀疑的表情,他开解道。
“倒也不碍事,能把言令先写出来,的确是说明,你天资非凡到无人能媲美,不用怀疑自己。之后破境山腰的路,不会这么辛苦且危险的。只需要不断积累,最后揉以一丝灵感,一丝天赋入其中,山腰可至也。”
白衣男子贴近魏年,他指了指魏年手中的书。
“诗之道,在其中。”
或许是预感到两人的会晤即将结束了,他脸贴得更近了,最后与魏年的额头相贴。
他缓慢地说。“传授了你诗道,你就是我弟子了,送你点小礼物。”
魏年顿时感觉到脑海中多了些什么东西,但是他没有急着看,反而抬头看向白衣男子。
“先生,您要离开了么?”
男子额头离开,笑着摇摇头。
“不,是你要离开了。”
魏年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来书阁取书的。
“对了,少年,你叫什么名字。”男子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少年的名字。
“先生,我叫魏年。”魏年连忙报上自己的名字。
“魏年啊,哈哈哈,名字不错。”
白衣男子点点头,满意地记下了这个名字,魏年瞬间感觉什么东西在拉扯自己往后离开,他明白,时间快到了。
这时男子接着对魏年说。
“来而不往非礼也,魏年,记住我的名字。”
魏年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他看着自己,背靠着逆正互流的诗雨,衣带如雪,宛若仙人。
“为师李太白。”
音落,雾聚,诗仙消失无踪,与一同消失的,还有魏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