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肃王府内苑的静谧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青黛端着铜盆，脸上却不见往日的沉稳，声音压得极低：“小姐，林姑娘那边派人送了东西来。”
苏晚萤正对镜梳理一头青丝，闻言动作未停，只从镜中瞥了她一眼，语调平淡无波：“哦？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是新制的‘雪蕊胭脂’，”青黛将一个精致的锦盒呈上，“说是西域传来的秘方，不仅颜色娇艳，更能养护肌肤，长久不褪色。”
苏晚萤终于转过身，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
指尖在光滑的盒面上轻轻摩挲，一丝冰冷的笑意在她唇边漾开：“她倒是贴心得紧。上一次，是掺了巫蛊邪物的香囊，这一回，就换成了毒胭脂么？”
她的话音不高，却让青黛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苏晚萤从容地打开盒盖，一股馥郁的异香扑面而来。
她不动声色，自发髻上取下一根细长的银簪，轻轻探入那鲜红如血的胭脂膏体中。
不过一息之间，原本光洁的银针尖端，瞬间变得漆黑如墨。
“果然。”她低语，眼中没有半分意外，只有算计得逞的冷光。
她利落地将整盒毒胭脂倒入书案旁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之中，随后从另一个妆匣里取出一盒颜色质地都极为相似的膏体，填入那空了的锦盒。
那是她早已备下的“假性溃烂膏”，无毒，却能让肌肤在短时间内呈现出中毒溃烂的可怖模样。
做完这一切，她又命青黛：“去，将原盒中残留的那些粉末悄悄刮下来，用这个瓷瓶封好。”
三日后，一切都按照苏晚萤的剧本上演。
她在花园小憩时，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抚着脸颊，惊呼一声“好烫”。
回房之后，镜中映出的脸颊已泛起不祥的潮红，很快，红疹密布，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最终连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溃烂”。
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遍了整个王府。
周姑姑第一个冲到书房，向七皇子萧君赫禀报，语气里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急切：“王爷，王妃她……她恐怕是用了什么邪药，把自己的脸给毁了！得赶紧请太医来看看啊！”
正在处理公务的萧君赫闻言，只是眉头微皱，手中的狼毫笔并未停下。
他没有起身亲至，仿佛那毁了容的不是他的正妃，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他只冷淡地吩咐：“传李太医去看看。”
李太医赶到时，苏晚萤正虚弱地倚在榻上，半张脸覆着湿布，只露出一双因“剧痛”而水光潋滟的眼眸。
李太医悬丝诊脉，半晌，脸色大变，惊道：“王妃！此非寻常毒症，而是中了‘腐肌散’！此药药性霸道，早已被列为禁药，太医院名录中都难寻其方，唯有宫外极少数人才有能力炼制！”
苏晚萤仿佛被这个名字吓到，身体微微一颤，用气若游丝的声音低语：“我……我从未听过此药……可昨夜，我的确用了婉柔表妹新送来的那盒雪蕊胭脂……”
话音未落，林婉柔已带着丫鬟“恰好”赶到。
她一进门，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得意，嘴上却满是惊慌与关切：“姐姐！姐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那胭脂是我亲自监制的，绝无问题！”她急急转向李太医，抢着辩解，“太医明鉴，定是有人暗中调包，意图嫁祸于我！”
苏晚萤始终沉默不语，只无力地抬了抬手。
一旁的青黛立刻会意，将那只早已空了的胭脂盒呈了上来。
“太医请看。”青黛的声音清冷而坚定。
李太医接过锦盒，仔细查验。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从盒底的夹层中，用药签刮出了一星半点的粉末。
那粉末的气味，与他方才闻到的腐肌散如出一辙。
而更致命的证据，出现在盒内的衬纸上——那里，竟留着半枚清晰的绣鞋印记，其云头缠枝的纹路，与林婉柔今日脚上所穿的绣鞋，完全吻合！
周姑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一直冷眼旁观的青黛精准地捕捉在眼底。
此事非同小可，很快便惊动了宫中的贤妃。
贤妃亲临王府探视，步履生风，威仪十足。
苏晚萤披散着长发，一身素衣，脸上覆着厚厚的湿纱，声音因“痛苦”而微微颤抖：“母妃……我苏家行医百年，救人无数，我自幼耳濡目染，怎会用这等阴毒之物自毁名声？退一万步说，若真是我自己用毒，又何必蠢到将证据留在胭脂盒里？倒是有些人，恐怕是急着让我这张脸毁掉，好把这肃王妃的正位给腾出来……”
她的话说得哀戚，却字字诛心。
贤妃的目光如刀子般，猛地射向一旁泫然欲泣的林婉柔：“林婉柔！你送去的胭脂，可还有存样？”
林婉柔心头一跳，但想到自己房中那半盒绝无问题的胭脂，立刻强自镇定道：“有！为防意外，我房中还留了半盒一模一样的！”
“好！立刻派人去取！”贤妃当即下令。
片刻后，另一盒雪蕊胭脂被呈上。
李太医当着所有人的面开盒检验，只稍一闻，便断言道：“回禀贤妃，这盒胭脂里……同样含有微量的‘腐肌散’！”
——这，正是苏晚萤前几日命青黛刮下、又神不知鬼不觉混入林婉柔房中那盒胭脂里的毒粉。
全场哗然！
林婉柔如遭雷击，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语无伦次地尖叫：“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那是我贴身保管的东西！是她！是她苏晚萤陷害我！”
夜幕降临，王府的赏花宴依旧如期举行，满园灯火璀璨，丝竹悦耳，仿佛白日里的风波从未发生。
苏晚萤戴着一袭轻纱帷帽，遮住了“可怖”的容颜，安然坐在主位，手中团扇轻摇，姿态优雅。
而在庭院中央，林婉柔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按在地上，百口莫辩。
在众人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苏晚萤缓缓起身，自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封薄薄的书信，声音穿透乐声，清晰地传遍全场：“这是兵部昨日截获的一封密函。信中详述，林婉柔的兄长，林家长公子，与南疆细作暗中往来，交易禁药‘鹤顶红’三钱。而那买主的署名，正是我们王府的——周姑姑。”
她目光一转，如冰锥般钉在早已瘫软在地的周姑姑身上，一字一句地问道：“周姑姑，你说，你是收了谁的钱，买这剧毒之物，又是为了什么？”
周姑姑彻底崩溃了，朝着贤妃的方向磕头如捣蒜，哭嚎道：“是林姑娘！是林姑娘指使我的！她说只要用腐肌散毁了王妃的容貌，她便能扶正为妃，事成之后赏我千金，保我全家富贵！我一时鬼迷了心窍啊！”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林婉柔状若疯癫地尖叫起来。
情急之下，她猛地挣脱束缚，发疯似的撞向身旁的案几。
案上的烛台应声而倒，滚烫的烛泪与火光溅落在她华丽的裙裾之上。
“轰”地一声，干燥的丝绸遇火即燃，烈焰如毒蛇般瞬间吞噬了她的半边身子！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林婉柔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变成一个扭动的火人。
满座宾客惊骇起身，场面一片混乱。
唯有苏晚萤，静静地立于高阶之上，隔着朦胧的纱幔，俯视着那在烈火中挣扎的身影。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淬了寒冰的锋利，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这一把火，是你前世欠我的利息。”
火光跳跃，映照着她帷帽后的眼眸，那里无悲无喜，只有一片炼狱归来后的死寂与锋利。
而在王府最高处的观景楼上，一道玄色身影凭栏而立。
萧君赫将手中刚刚收到的那封关于“千金坊幕后老板”的密报，缓缓捏成一团齑粉。
晚风吹过，拂动他墨色的衣角，也吹不散他眼底那幽深如渊的暗色。
火光在他深邃的瞳孔中燃起一簇小小的、变幻莫测的火焰，而后，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