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府的滔天大火,终究没能烧过皇城的朱红宫墙。
翌日清晨,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从肃王府侧门悄然抬出,将半边脸庞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林婉柔送回了林府。
曾经风光无限的肃王侧妃,如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弃妇,其母当场哭得昏厥过去。
消息一经传开,朝野震动。
太子党羽率先发难,在早朝上慷慨陈词,直指肃王萧君赫治家不严,宠妾灭妻,致使后宅失火,祸及王妃,此等品性,何以堪当宗室表率?
一时间,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向龙椅。
然而,不等皇帝发话,御史台大夫便手持玉笏出列,声如洪钟:“肃王此举,非是治家不严,恰是明察秋毫,大义灭亲!”
他当庭呈上密报,条条桩桩,字字诛心。
林氏私藏南疆禁药“腐骨散”,意图谋害王府子嗣;其兄长林文山暗中勾结外敌,走私军械,信件往来,证据确凿。
肃王殿下察觉内帏之乱与国之大患相连,当机立断,清理门户,实乃社稷之幸!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太子党瞬间哑火,一张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一场原本针对肃王的政治攻訐,竟被硬生生扭转为一场对肃王深明大义的赞颂。
龙椅之上,皇帝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而自始至终,立于百官之前的萧君赫,身姿挺拔如松,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未发一言。
风波平息的当夜,户部主事被秘密召见至肃王府书房。
萧君赫甚至没有多余的废话,只将一份文书掷于案上,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盖印,发文。”
户部主事展开一看,心头巨震——正是那条被压了数月之久的南线药路特许批文。
而文书的抬头,赫然写着“千金坊”三个字。
这不就是前几日苏家那个孤女苏晚萤,亲自递上来的那份请呈吗?
彼时,苏晚萤早已通过内线得知了消息,却依旧稳坐苏府,不动声色。
她只是飞鸽传书,命早已在京城外等候的胡掌柜即刻入京。
胡掌柜带来的,不仅是千金坊的全套契书,还有苏晚萤的下一步指令。
他以“为朝廷稳定西域贡药供应,需增设仓储”为由,向户部申请京城三大码头的仓储优先使用权。
户部官员本想打个太极,将此事拖延下去,却不料胡掌柜直接拍出了一份由七皇子亲笔签押的文书。
见此信物,户部上下再不敢怠慢,当天便批复了所有文件。
青黛捧着盖了朱红大印的批文兴冲冲地跑回苏府时,苏晚萤正在密室之中。
密室幽暗,唯有中央石台上的那枚龙凤玉佩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只是那光芒不再温润,反而透着一股死气。
曾经清澈如甘泉的灵泉,此刻已然黑如淤泥,散发着淡淡的腐臭。
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纹,从玉佩中心贯穿至边缘,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
苏晚萤的面色比玉佩还要苍白,她将最后一丝内力注入玉佩,指尖剧烈颤抖。
石台旁的木槽内,最后十株“雪心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出圣洁的白花,药香四溢。
催生完成的瞬间,她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咳出一口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襟。
当夜,胡掌柜在京城最大的酒楼设宴庆贺,千金坊的核心人物齐聚一堂。
酒过三巡,胡掌柜面带忧色地说道:“东家,南线药路虽然打通,码头也拿下了,但林家放出了话,联合了城中‘回春堂’、‘百草阁’、‘济世堂’三家最大的老字号药铺,发誓永不与我们千金坊合作。他们这是想扼住我们的咽喉啊!”
众人闻言,脸上的喜色顿时褪去大半。
苏晚萤却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们怕我低价入市,断了他们的财路?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断根。”
她从袖中取出三封一模一样的密信,递给身旁的青黛。
“派人连夜送去这三家药铺东家的府上,告诉他们,若明日日落前,我看不到他们的供货长契,这些信的原本,就会出现在刑部尚书的案头。”
那三封信,正是林婉柔的兄长林文山与南疆叛军交易军械的往来信件副本。
而这三家药铺,或多或少都参与了其中药材的转运与遮掩。
三日后,三家药铺的东家亲自登门,态度谦卑至极,不仅当场签下了长达三年的独家供药长契,价格更是比市价低了两成。
千金坊入京的第一战,大获全胜。
消息传回肃王府,萧君赫破天荒地再次召见了苏晚萤。
书房内烛火幽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萧君赫坐在主位,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她今日未施粉黛,脸色因催动玉佩而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却更显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你当真不惜一切代价?”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苏晚萤抬眸,平静地与他对视:“殿下说的是南线的批文,还是被逐出府的林婉柔?”
“呵。”萧君赫发出一声冷笑,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你借她的手除去府中眼线,借我的手为你铺平商路,步步为营,滴水不漏。苏晚萤,连本王都成了你拿批文的棋子。”
苏晚萤坦然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殿下要的是肃王府的体面和铲除林家的借口,我要的是苏家百余口的活路。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何来棋子一说?”
她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虚伪的温情。
她缓缓起身,福了一福:“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晚萤先行告退。”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萧君赫忽然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炙热如火,力道大得惊人。
“你可知,林婉柔被抬出王府,脸上的腐肉掉下来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苏晚萤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说——‘他一定会心疼我的’。”萧君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嘲弄。
苏晚萤沉默了片刻,随即缓缓抽回自己的手,一抹极淡的、却又无比清晰的笑容在她唇边绽开:“可他最终来见的,是你。”
萧君赫的瞳孔猛地一缩。
归途的马车在夜色中平稳行驶。
青黛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侧脸,满眼担忧:“小姐,胡掌柜说,那玉佩里渗出的灵泉,滴在木匣上都能腐蚀出一个洞来。您再这样用下去,恐怕会伤及心脉啊!”
苏晚萤闭着眼靠在柔软的车厢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那枚有了裂痕的玉佩,声音低得如同梦呓:“伤的是我一人,挣回来的,是苏家全族的命。”
话音未落,车窗被轻轻叩响,一道嘶哑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是王府派来护送的暗卫。
“苏小姐,刚接到密报,林府昨夜失火,焚毁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偏院。据查,是有人在销毁账册——我们的人在灰烬中,发现了一本未烧尽的残册,其中一页,记有‘苏家地脉图’与‘灵泉引法’的字样。”
苏晚萤的眸光骤然睁开,那瞬间迸发出的寒意,比车外的冬夜还要冷上三分。
赵文昭……那个本该死在三年前苏家灭门惨案中的叛徒,他还没死!
她猛地掀开车帘,望向沉沉的夜空。
乌云压城,不见星月,仿佛一场比肃王府那夜更大、更猛烈的火,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点燃了引线。
“回苏府,立刻!”她声音发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传信给陈嬷嬷,让她带人彻查地库——果然,藏于密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