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看似没变，实则风声鹤唳。
肃王萧君赫震怒彻查私库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尚未扩散，始作俑者苏晚萤却早已抽身而出。
她没有回那座金碧辉煌的肃王府，而是乘着一架毫不起眼的轻辇，径直拐进了龙蛇混杂的城南药市。
这里是京城最喧闹，也最容易被遗忘的角落。
苏晚萤以“苏氏远亲”的落魄身份，用几乎是白送的价钱，悄无声息地盘下了三家因经营不善而濒临倒闭的当铺。
当夜，三家铺子门前的旧匾被摘下，换上了崭新烫金的“千金坊·典质行”招牌。
次日天明，千金坊的规矩传遍了整个南城：收金，不问来路，不限成色，价高一成。
百姓们半信半疑，却架不住那高出一成的诱惑。
当第一个妇人拿着一根断裂的金簪换回了比别家多几十文的铜钱时，人群彻底沸腾了。
一时间，藏在箱底的金锁，压在柜脚的金镯，甚至是金牙，都如潮水般涌向了千金坊。
后堂，炉火烧得正旺，融化的金水被浇筑进统一的模具中，冷却后便是一锭锭沉甸甸的金条。
每一锭金条的底部，都刻着一个不起眼的篆字暗记——汇通源。
沈砚立于账台后，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厚厚的账册，每一笔进出都清晰无比。
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主子，七日前从江南调来的第一批金锭已全部熔铸完毕，共得三万两。我们盘下的第一间钱庄，仅凭存贷利钱，日进已过三千两。雪球，已经滚起来了。”
就在京城百姓为千金坊的“慷慨”而疯狂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潜入了肃王府原私库的账房。
秦十三的身法轻如狸猫，悄无声息地从暗格中取走了数本册子。
那正是康统领为了邀功，私下记录的“夜巡手记”。
上面详细记载了他那七夜梦游期间所见所闻的一切异常——诡异的铃声、整齐划一的脚步节奏、以及那条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搬运路线。
手记被送到苏晚萤手中，她只翻看了几眼，便将其丢入了火盆。
熊熊火焰瞬间吞噬了康统领唯一的救命稻草。
“烧了？”沈砚有些不解。
“烧了才干净。”苏晚萤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她抬眼看向沈砚，“但我已命你誊抄了副本，封入玉佩空间。康统领若是不甘心，想翻案，便让他去查好了。一本有账无证的军需调拨，一份有证无账的巡夜手记，让他查，查到最后，只会把这盆脏水尽数扣到自己头上。”
肃王府内，萧君赫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户部尚书带着几名主事，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面。
查了，查了整整一天一夜，外库的账目竟是天衣无缝！
每一笔银两的流出，都与军需调拨的记录严丝合缝，甚至连日期和经手人的签印都对得上。
这怎么可能！
“康统领！”萧君赫的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康统领连滚带爬地进来，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殿下……殿下……属下……属下那几日确实在巡夜，可……可记忆就如一团浓雾，什么都看不清，只记得……只记得一阵阵铃声……殿下，这恐有妖术啊！”
“妖术？”萧君赫眸色骤然沉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一脚踹在康统领心口，“本王帐下，不要无能的废物！来人，拖下去，贬为城门守卒！”
当夜，被剥夺了一切的康统领在酒馆喝得酩酊大醉，竟发了疯似的去砸肃王府的大门，嘴里颠三倒四地大骂着“肃王无道，昏聩无能”。
巡城司的人很快赶到，将这个曾经威风八面的统领像拖死狗一样押进了大牢。
消息传到苏晚萤耳中时，她正临窗而坐，用灵泉水新泡了一盏清茶。
她轻轻抿了一口，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骂得好，越疯，才越没人信你嘴里的实话。”
风波并未就此平息。
三日后，心中疑云不散的萧君赫亲自前往私库清点。
外库的空虚已让他怒火中烧，而当他打开内库暗格时，心头猛地一沉——那张藏在夹层里，以特殊药水拓印的“龙纹金钥”图样，竟也不翼而飞！
那把钥匙，关乎着皇室最大的秘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发疯似的翻遍了所有相关的密档，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终于，在一本积满灰尘的旧册中，他翻到了一页不起眼的记录：“先帝二十三年，苏氏药行曾代管皇陵祭祀药材一批……”
苏氏药行！苏晚萤！
一股寒意从萧君赫的脊背窜起。他立刻下令，召苏晚萤问话。
彼时，苏晚萤正在为身体抱恙的贤妃诊脉。
她指尖轻搭在贤妃皓腕上，神色专注而无辜，仿佛对外界的风雨一无所知。
当萧君赫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时，她才缓缓抬起眼帘，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殿下？您怎么来了？”
“你跟我出来！”萧君赫的声音冰冷刺骨。
苏晚萤不疾不徐地为贤妃盖好薄毯，柔声安抚了几句，这才起身跟着他走到殿外。
“私库失窃，与你有关？”萧君赫开门见山，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她。
苏晚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轻轻一笑，那笑容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殿下这是在疑我？可是妾身愚钝，连王府的私库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倒是殿下您，”她话锋一转，美眸中流露出几分关切，“这几日茶饭不思，心火郁结，气色比前几日更差了。”
说着，她从随身侍女手中接过一个茶盏，亲手奉到萧君赫面前。
茶香氤氲，清雅绝伦，正是她用灵泉水混合了微量幻心草特制的“宁神露”。
“这是妾身新调的安神茶，殿下尝尝，或可静心。”
萧君赫盯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可那里面除了坦然与关切，什么都没有。
他胸中的滔天怒火与疑云，竟在这清幽的茶香中，鬼使神差地平复了几分。
他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一股奇异的安宁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方才脑中紧绷的弦骤然松弛，那些关于苏氏药行、关于龙纹金钥的怀疑，竟像是被水冲刷的墨迹，渐渐淡去，散作一缕轻烟。
是啊，她一个深闺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做到这等惊天大事？
定是自己多心了。
当夜，苏晚萤回到自己的院落，心念一动，进入了玉佩空间。
只见六丈见方的药田中央，那口灵泉池畔，竟凭空多出了一方半透明的储物格，其形如抽屉，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她心领神会，将白天从千金坊转出的最后一箱金器放入其中，储物格没有任何阻碍地将其吞没。
就在金器消失的瞬间，整个空间微微震颤了一下，石室的虚影在药田上空一闪而过，一行全新的金色大字缓缓浮现：灵泉润物，藏密纳财，启二重境。
苏晚萤的眸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触碰那行字，喃喃自语：“原来，救人是滋养，盗财是滋养，藏秘……亦是滋养。你倒是从不挑食。”
话音刚落，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从窗外飞入，脚上绑着江南的急报。
沈砚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沉稳，内容却透着几分紧迫：江南汇通源钱庄遭当地地头蛇赵三爷带人围堵，称其“来历不明，私设钱局”，并已勾结县衙，欲查封所有账目。
一场针对这新生财富巨兽的绞杀，已然拉开序幕。
苏晚萤看完信，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白纸上写下八个字，随即交给秦十三，命他八百里加急送出。
“放风，抬息，等鱼上钩。”
千里之外的江南，灯火通明的汇通源钱庄内，沈砚收到飞鸽传书，展开纸条。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他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开，指尖在冰冷的算盘上轻轻一划，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转过身，望向窗外被火把照亮的汹汹人群，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猎人般的兴奋与残忍。
“主子说，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