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之内,寒意比深秋的夜风更甚。
林婉柔不孕的消息,像一根无形的针,虽被贤妃死死按住,却已在后宅最敏感的神经末梢上,刺出了细密的痛楚。
风言风语,在奴仆们交错的眼神中无声传递。
长乐宫内,琉璃灯盏的光芒被贤妃满脸的阴沉吞噬了大半。
她挥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苏晚萤一人。
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此刻却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她死死盯着苏晚萤,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苏晚萤,王妃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本宫问你,你既有回天之术,可有法子……让她再有孕?”
苏晚萤垂下眼帘,避开那审视的锋芒,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玉佩。
这细微的动作,让她纷乱的心绪瞬间沉静下来。
“回娘娘,”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王妃的冲脉已然受损,加之体质本就虚寒,如今更是根脉尽毁。此乃天命,非人力可逆。”
“非人力可逆?”贤妃重复着这几个字,尾音拖长,带着一丝危险的审度。
她的眼神骤然冷冽如刀,仿佛要将苏晚萤看穿,“当真没有一点办法?还是你……不愿出手?”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长。
苏晚萤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顺:“臣女不敢欺瞒娘娘。”
贤妃沉默了许久,久到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
最终,她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今日之事,若泄露半个字,本宫要你的命。”
当夜,一道密笺悄无声息地送到了苏晚萤的房中,署名只有一个字:赫。
萧君赫的字迹,锋利如剑。
笺上只有寥寥数字:“三日后,你可归宁省亲。”
归宁?
省亲?
苏晚萤捏着纸笺,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他这是终于按捺不住,要将她这个“变数”暂时移出王府,好方便他彻查自己与苏家的底细,查清她这一身医术的来龙去脉吗?
也罢,这正合了她的意。
“青黛,收拾行装。”她吩咐道,同时从一个隐蔽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油纸包里,是几粒饱满异常的种子,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那是她用灵泉浸泡了七日的“雪参种”,药效远胜凡品。
她小心地将纸包塞进一双即将上路的绣鞋夹层里,眸光深远——苏家后山那片贫瘠的药田,是时候焕发生机了。
三日后,归宁的马车吱呀驶出京城。
行至城郊一处荒僻的官道,前路却被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堵死了。
一个领头的老妇人抱着个面色赤红如火烧的少年,跪在路中央,声嘶力竭地哭嚎:“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啊!他染了‘赤面瘟’,城里的太医都说没救了,活不过三天啊!”
“赤面瘟”三字一出,周围的路人避之唯恐不及,纷纷绕道而行,口中惊惧地念叨:“是会传人的恶疾!碰一下就没命了!”
车厢内的青黛吓得脸色惨白,一把拉住苏晚萤的衣袖,声音都在发抖:“小姐,千万别下去!这病我记得,前世就是从京郊开始的,后来死了上千人,闹得人心惶惶!”
苏晚萤却掀开车帘,目光如电,只扫了那少年一眼,心中便有了定数。
面色虽红,但指尖在无意识地轻微颤抖,腕上脉象沉而滑,这哪里是什么瘟疫,分明是误食了山中一种含有“火莲粉”的野果,导致了火毒攻心!
她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低声对青黛道:“你们怕的是瘟疫,我怕的,是错过送上门的第一桶金。”
话音未落,她已飘然下车。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她从袖中取出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精准地刺入少年手指上的“少商”“商阳”“中冲”三穴。
随即,她又取出一个小瓷瓶,将一滴泛着清香的“解毒露”喂入少年口中。
不过片刻,少年猛地一阵抽搐,哇地吐出一大口腥臭的黑汁,那骇人的赤红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围观的流民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那老妇人更是领着众人就要叩首谢恩。
“不必谢我。”苏晚萤抬手止住他们,声音清冷而有力,“想谢我,就帮我传个话出去——三日后,城南千金坊,专开‘赤面瘟’预防专场,到场者每人只需十文钱,包治包退!”
她转身登上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身后鼎沸的人声。
她心中冷笑:前世,这场所谓的“赤面瘟”足足蔓延了半月,唯一的解药“雪心莲”被炒至千金一钱的天价,让多少药商赚得盆满钵满。
如今,我既要救人立名,更要借这东风,敛我立足之财!
她未曾察觉,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里,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正牢牢锁定着她的背影。
赵文昭放下车帘,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冷意,对身边的随从沉声道:“果真有些手段……去查,她方才用的药,还有那解毒之法,是不是出自苏家的秘典。”
马车一路疾行,终于抵达苏府。
兄长苏明远早已在门前等候,一见她,紧锁的眉头便没松开过:“婉萤,你怎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爹正为药材被压价的事焦头烂额,快愁白了头!”
苏晚萤随着他步入正厅,只见父亲苏敬安形容枯槁地坐在案前,地上散落着几本账册。
一问之下,才知晓原委。
近半个月来,以赵文昭为首的几家皇商,竟联合了京城的地方牙行,将苏家收购“青蒿”“白术”等常用药材的价格,硬生生压低了三成。
不仅如此,苏家的商队在路上也屡遭盘剥刁难,城中已有三家苏氏药铺因断货而被迫关门。
苏明远气得一拳砸在桌上:“这帮混账!明摆着欺负我苏家只懂医术,不懂权谋!”
苏晚萤却面沉如水,弯腰捡起一本账册,不动声色地翻阅起来。
她的指尖划过一笔笔支出,最终,目光定格在一项不起眼的条目上——“荒山采药队支出”。
那片荒山……正是前世被发现长有唯一一株野生“雪心莲”的地方!
她眼底瞬间闪过一抹精光。机会,来了。
当夜,月黑风高。
苏晚萤避开所有人,独自潜入苏家后山那片所谓的“荒山”。
她寻了一处乱石堆,小心翼翼地将三株早已用灵泉催生、在暗夜中散发着微光的“夜明砂”埋入土中,又巧妙地布置了一番,使其看起来就像是刚刚被从石缝中采掘出来的野生奇药。
第二日清晨,她便命青黛悄悄放出风声:“听说了吗?苏家小姐昨夜梦遇药仙指点,竟在自家荒山上寻得了稀世珍宝!”
这消息传得飞快,恰好就传到了正率商队途经京城休整的江南大药商胡掌柜耳中。
胡掌柜本就为寻觅奇药而来,听闻此事,立刻亲自登门拜访。
苏家正堂,苏晚萤端坐其上,神态自若。
“此药名为‘夜明砂’,世间罕有,我费尽心力,也只得了这三株。”她将三个锦盒推到胡掌柜面前,语气淡淡,“胡商主若是诚心要,一百两银子一株,概不还价。”
胡掌柜打开锦盒,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旋即冷笑道:“苏小姐,夜明砂虽是好物,可清热解毒,明目去翳,却何曾值过三百两的天价?”
苏晚萤优雅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仿佛没听到他的质疑:“既然胡商主觉得不值,那便算了。说来也巧,我方才已约了长公主府的张嬷嬷,听闻长公主殿下近来正为脸上新起的几点‘赤火斑’而烦忧呢。”
话音未落,胡掌柜的瞳孔猛地一缩!
长公主?
赤火斑?
他久经商场,消息何等灵通!
西域进贡的贵妇们最是爱惜容颜,视些许斑点为蛇蝎,为了驻颜奇药一掷千金是常事!
这“夜明砂”若真有此奇效,被长公主府得了去,那价值何止三百两?
若是被自己的死对头抢先购得,献给那些贵妇,自己岂不是错失了天大的商机!
电光火石间,他已想通了所有关节,一咬牙,猛地伸出六根手指:“六百两!苏小姐,这三株,胡某全要了!”
苏晚萤唇角微扬,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六百两,足够她买通整个京城的牙行,让赵文昭也尝尝被釜底抽薪的滋味了。
胡掌柜生怕她反悔,当即命人取来银票,小心翼翼地捧着三个锦盒,如获至宝般匆匆离去。
苏明远站在一旁,看着桌上那厚厚一沓银票,整个人都怔住了,他从未想过,苏家几乎要被压垮的困局,竟被妹妹用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轻易撕开了一道口子。
苏晚萤将银票收入袖中,目光望向胡掌柜消失的府门方向,眼神幽深。
这六百两银子,不过是投石问路。
那三株被带走的“夜明砂”,才是她真正撒向京城这潭深水里的饵。
风,才刚刚开始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