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苍白的手从迷你棺中缓缓抬起,指尖将触未触之际,人群后方猛地窜出一道身影,一把将沈佳南拽向后方。
“发咩愣!鬼要爬出嚟啦!”
声音又急又利,带着浓重的广府口音。沈佳南被拉得一个踉跄,袖口擦过棺沿,那股铁锈与墨汁混杂的气息瞬间扑进鼻腔。她稳住身形,才看清是个穿碎花短衫的少女,双髻扎得齐整,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那口半开的棺材。
没人认识她。
可她没等任何人发问,右手已抬至唇边,牙齿一咬,指尖登时渗出血珠。她看也不看,就在掌心飞快划下三道血痕,血珠顺着掌纹滚落,竟在皮肤上凝成清晰卦象——坎上艮下。
她双目骤然赤红,像是被什么从内里点燃,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
“申时三刻,阴兵借道!就在后山!”
话音落,她整个人晃了晃,嘴角溢出一丝血线。
顾承安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双枪出鞘,左枪“镇邪”泛起微光,右枪符文随地面震感轻轻闪动。他没说话,但枪口已对准后山方向。
有人冷笑。
“女仔癫咗?讲乜鬼话!”一个学生往前凑了半步,伸手就要去碰那口迷你棺,“不过是个纸人抬的破棺,能出什么——”
他话没说完。
远处林间忽然刮来一阵风,不是从树梢过,而是贴着地皮卷来的。枯叶被掀得翻飞,却没发出半点声响。紧接着,地面开始震。
一下,两下。
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地下行进。
沈佳南猛地抬头。她昨夜回溯的画面里,曾见月白道袍的自己立于荒原,脚下大地裂开,无数披甲骑兵自地底踏出,马蹄无声,却震得山河欲倾。那时她不知那是幻是真,此刻却清楚记得——那支队伍,走的正是这个方向。
顾承安低喝:“退后!全部列队!”
学生们这才慌了神,纷纷后撤。有人脚软,跌坐在地,却还死死盯着后山。
雾,从林中涌了出来。
不是寻常山雾,而是灰中带黑的浓瘴,像活物般贴着地面爬行,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黄。雾气渐浓,轮廓开始浮现——数十骑,列成三列纵队,缓缓自雾中走出。
马匹通体漆黑,无眼无鼻,唯有鼻孔处有幽蓝火光跳动。骑兵身披残破铠甲,甲片上锈迹斑斑,却仍能辨出清军制式。他们手中长戟拖地,戟尖划过泥土,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可马蹄落地,竟无半点声响。
顾承安右枪符文猛地一亮,与那行进节奏完全同步。
他瞳孔一缩。
这不是错觉。这支队伍,正按某种阵法行进——和他枪上符文呼应的,正是镇鬼军的“断魂步”。
“阴兵……借道?”他低声自语,声音紧绷。
黎婉儿跌坐在地,一手撑地,一手死死掐住自己手腕,仿佛在压制某种反噬。她脸色惨白,却仍嘶声喊出:“唔好让路!一让,燕京就入阴途!”
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可她颤抖的手指向了那支队伍的行进路线——正与迷你棺中那只手抬起的方向,完全一致。
沈佳南心头一震。
她昨夜回溯的画面中,那支阴兵出世前,曾有一道锁魂纹自地底浮现,纹路与程碗幂胸口那片甲纹如出一辙。而此刻,那棺中手背上的暗金纹路,分明就是那锁魂纹的起笔。
这不是巧合。
这是指引。
顾承安不再犹豫,抬手高喝:“列阵!枪口对空,鸣枪示警!”
特战营士兵迅速列队,枪口齐齐抬起。第一轮齐射破空而出,子弹穿过骑兵虚影,直击后方古树。
轰——
树干炸裂,木屑横飞。烟尘散去,半块石碑露了出来,表面刻着两个残字:“镇魂”。
“果真是镇魂碑……”顾承安低声道,“这路,是封着的。”
黎婉儿喘着气,抹去嘴角血迹,声音微弱却坚决:“封住的路,就唔该让它通!阴兵借道,不是为杀人,是为开路!一旦通了,地脉倒转,阳世成阴途,百鬼夜行都唔使等!”
她话音未落,那支队伍已行至离众人不足二十步处。为首的骑兵忽然侧首,虽无面容,却让人清晰感觉到——它在“看”。
顾承安双枪稳握,枪口未偏分毫。
“再前进,格杀勿论!”
骑兵未停。
它们依旧缓步前行,阵列整齐,仿佛听不到警告,也感受不到威胁。
第二轮齐射。
子弹再次穿过虚影,击中后方山壁,碎石滚落。可那支队伍,连速度都未变。
沈佳南忽然开口:“它们不是来攻的。”
顾承安侧目。
“它们在走既定的路。”她盯着那为首的骑兵,“就像……执行命令。”
“命令?”顾承安皱眉。
“有人开了路。”她缓缓道,“有人,想让它们通过。”
话音落,那支队伍已行至迷你棺前。为首的骑兵停下,马首低垂,竟似在“审视”那口小棺。
片刻后,它抬起手,掌心朝上,做出一个“托举”之势。
迷你棺轻轻一震。
棺中那只手,缓缓收回。
紧接着,整口棺材竟被无形之力托起,缓缓升空,悬在阴兵阵列正前方,如同引路之旗。
黎婉儿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它要带路!快破阵!”
顾承安立即下令:“炸药准备!炸开它们行进路线!”
两名士兵迅速上前,安放炸药。可就在引线即将点燃时,地面忽然剧烈震动。
不是来自后山。
而是来自脚下。
沈佳南感到一股熟悉的波动自丹田升起——那是她金丹的反应。与此同时,她袖中残存的一道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道金纹,浮现在她掌心。
她认得这纹路。
昨夜回溯中,月白道袍的自己曾以三指画地,布下“断魂锁”,专破阴兵行军阵眼。那纹路,与此刻掌心金纹,一模一样。
她没时间细想,抬手便朝地面虚划。
金纹离掌,坠地瞬间化作一道光痕,横亘在阴兵前方三步处。
骑兵阵列骤然停步。
为首的骑兵缓缓抬头,这一次,它“望”向了沈佳南。
她站在原地,掌心残留金印,指尖微微发烫。
顾承安看了她一眼,没问,只低声道:“还能撑多久?”
她没答。
因为她知道,这一式“断魂锁”,只能拦它们三刻钟。
而这三刻钟内,必须找到破局之法。
黎婉儿挣扎着爬起,从怀中掏出一块龟甲,指甲在甲面狠狠一划,血珠滚落其上。龟甲瞬间裂开一道细纹,纹路蜿蜒如蛇。
她盯着裂纹,声音沙哑:“阴兵借道,必有祭主……有人在后头引路……那人……”
她忽然瞪大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言说之物。
“……穿长衫,戴眼镜……”
沈佳南呼吸一滞。
顾承安猛地握紧双枪。
黎婉儿指尖颤抖,指向后山浓雾深处:“佢就喺度……佢要借阴兵,开地门……”
她话未说完,一口血喷出,整个人向前栽倒。
沈佳南冲上前扶住她。
黎婉儿抬头,眼神涣散,却仍死死盯着那方向,嘴唇微动:
“阻止佢……否则……燕京……”
她没能说完。
顾承安已下令:“炸药改向!炸后山入口!”
士兵迅速调整位置。
沈佳南抱着黎婉儿,抬头望向那支静止的阴兵队伍。它们依旧列阵而立,马首低垂,仿佛在等待。
等待一个信号。
等待一个人。
她缓缓将黎婉儿放下,站起身,从袖中取出最后一道符纸。
指尖咬破,血滴落符面。
符纸微颤,泛起金光。
她知道,这一式她只在回溯中见过一次——“焚魂引”,可焚阴兵三魂之一,令其滞留阳世不得归。
但她从未用过。
现在,她必须用。
她抬手,将符纸甩向空中。
符纸悬停,金光大盛。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掐诀。
就在这时,后山浓雾中,一道人影缓缓走出。
长衫,圆框眼镜。
裴先生。
他站在雾中,掌心一道暗红符印缓缓转动,嘴角微扬。
“等你们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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