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倩儿忙完手头的工作，缓步走到病房门口，望着病床上的李晓龙，心口像被浸了水的棉花堵着，闷得发疼。他身上插满了透明的管子，像被蛛网缠住的蝴蝶，监护仪规律地发出“滴滴”声，像在为一场无声的告别倒计时。医生说，他能醒过来的概率微乎其微，如今不过是被各种仪器勉强吊着一口气，像个任人摆布的标本——每天被护士翻身、换药，被专家们围着讨论 CT片，活脱脱成了实验台上的小白鼠。
她想起当年的他——篮球场上穿着白色球衣，投篮时扬起的下颌线带着少年人的张扬，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引得场边女生阵阵低笑；图书馆里帮她讲解数学题，指尖划过书页的样子专注又认真，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雨天里把伞往她这边倾，自己半边肩膀淋得湿透，却笑着说“男生火力壮，淋点雨没事”。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曾是她日记本里反复出现的名字，是她少女时代最亮的光。可现在，他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得像宣纸，嘴唇干裂起皮，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模样？
再看他身边的人——佘紫兰每天来一趟，高跟鞋踩得走廊“噔噔”响，开口不是问病情，而是打听“公司账户今天进了多少流水”；钱小四更别提，每次来都盯着床头柜上的名牌手表，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要把这病房的空气都染脏。他们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围着他仅存的价值打转，吸食着他的财富，践踏着他的尊严。在他这场漫长的沉沦里，到底还有谁是真心待他？是被他轻慢过的旧友，还是被他辜负过的深情？
是什么改变了他？是权力场的浸染，还是欲望的裹挟？那个曾在星空下说“要做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的少年，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张倩儿越想越心疼，鼻尖一酸，眼眶就红了。她慢慢俯下身，长发垂落在他颈边，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掩不住那份藏了多年的温柔。
她轻轻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像一片羽毛落在雪地。一滴滚烫的泪从她憔悴的脸上滑落，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恰好滴进他微张的唇间。那泪水里有惋惜，有心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未曾熄灭的余温。她多希望这滴泪能像当年他递来的那杯热奶茶，能让他从混沌里惊醒，哪怕只是眨一眨眼睛，对她说一句“好久不见”。
可他还是一动不动，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反复回响，像在替他无声地叹息。
和李晓龙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张倩儿望着他依旧毫无动静的脸，心里像压着块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闷。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着的泪水冰凉，顺着指缝滴在白大褂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像朵残缺的花。
“你呀……”她对着他轻声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无奈，“就算不为自己，也想想那些真心盼着你好的人啊。”
说完，她伸手理了理被泪水打湿的鬓发，又将护士服的领口系得整齐些，指尖划过衣襟上别着的胸牌，上面“张倩儿”三个字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她从未变过的心意。她最后看了眼病床上的人，监护仪的绿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像他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事。
“我明天再来看你。”她轻轻说着，转身向门外走去，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他的沉睡。走到门口时，她又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才拉着门把手，慢慢退出了病房，留下满室寂静，和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像在替她继续诉说那些未竟的牵挂。
……
黑暗中，李晓龙独自呆坐在地上，脊背挺得僵直，却止不住浑身发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仿佛要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凿出个洞来。
忽然，一团五彩光球自上空缓缓飘落，流光在球面上流转，像揉碎了的星河，映得他眼底泛起细碎的光。它不偏不倚地落在李晓龙眉心，瞬间化作一道暖流传遍四肢百骸，像冬日里突然照进窗的阳光，驱散了些许寒意。
下一秒，一段昏暗的画面猛地撞进他的脑海——
震耳的音乐鼓点敲打着耳膜，酒吧里的霓虹忽明忽暗，将张倩儿的脸照得忽青忽紫。她面前的酒杯早已空了大半，两个打扮妖娆的女孩正一左一右地劝酒，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杯沿几乎要碰到她的嘴唇：“倩儿，再喝一杯嘛，这点酒算什么？”“就是，难得出来玩，别扫兴呀。”
倩儿晃了晃脑袋，脸颊红得像要滴血，摆着手想推拒，可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没过多久便“咚”地一声趴在桌上，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彻底没了动静。
“搞定。”其中一个女孩得意地挑了挑眉，对着吧台方向使了个眼色，嘴角挂着算计的笑。
阴影里，一个阴冷的声音缓缓传来，像毒蛇吐信，带着少年人刻意装出的狠戾：“你们两个干得不错。”话音顿了顿，裹着令人作呕的恶意，“不过今晚，我的几个小弟想和你们‘探讨下人生’。来人，带下去。”
随着话音落下，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从角落站起，露出黄黑的牙齿，眼神像饿狼般黏在那两个女孩身上，步步逼近。女孩们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尖叫着往后退，却被男人粗暴地拽住胳膊，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留下几道红痕……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李晓龙猛地从混沌中惊醒，意识在黑暗里剧烈喘息，像刚从溺水的窒息感中挣脱。眉心处还残留着光球的余温，可那画面里的冰冷与恶意，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疼得他蜷缩起身子。
“倩儿……”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像被风吹散的碎冰。原来当年她突然疏远自己，不是变心，而是藏着这样的恐惧？那两个女孩是被谁指使的？那个阴冷的声音……像极了钱小四早年的腔调！那些被他误解的沉默，被他忽略的躲闪，此刻都有了答案，像针一样扎进他的五脏六腑，密密麻麻地疼。
黑暗中，他的身影缓缓站起，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凝结成霜。
他眼中的紫意愈发浓郁，像化不开的墨，层层叠叠地漫上来，几乎要将瞳仁整个吞噬。而在那片深紫深处，一丝猩红正悄然蔓延，带着淬了毒般的寒意，那是被背叛与绝望点燃的野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烧得他理智寸寸断裂。
“黑暗里的东西……放我出去……”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野兽般的低吼，指节因为用力攥拳而泛白，骨缝里渗出细密的血珠也浑然不觉，“我要让那对狗男女好看！我要撕碎他们的假面，让他们尝尝被踩进泥里的滋味！我要让他们为自己做的一切，付出惨痛的代价！我更要查清当年的真相，护她周全！”
每说一个字，他的身体就抖得更厉害，仿佛有股力量要从骨血里冲出来，撕裂这具被困住的躯壳。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将他整个人包裹，却挡不住那双眼眸里翻涌的戾气——那是积攒了太久的愤怒与恨意，终于在这一刻冲破了堤坝，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复仇的火海，连同那些被辜负的时光，一起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