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龙的意识在迷雾里反复冲撞，像头困在迷宫的野兽。他一遍遍叩问自己：为了事业攀上高峰，究竟碾碎了多少亲情？为了攥紧权力，舍弃了多少最初的纯粹？为了那些指尖即散的温存，又弄丢了多少滚烫的真心？
他想起对父母的敷衍——每次回家不过是换身衣服的功夫，电话里永远是“忙着呢“，从未像小时候那样，陪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支烟，听母亲讲邻里琐事。给家里的钱越来越厚，可母亲总在电话里问“你啥时候有空回家吃碗热汤面“，他却总以“下次吧“搪塞。仿佛那些印着数字的纸，能填补所有缺席的陪伴。
他想起对爱情的轻慢——张倩儿把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给他买的篮球鞋，被他随手丢在角落；姚小玥在寒夜里等他两小时送来的热粥，他嫌麻烦没接就走了。总以为新鲜感才是良药，直到佘紫兰带着精心算计的笑靠近，才惊觉自己早已弄丢了辨别真心的能力，像个捧着假宝石狂喜的傻子。
他活在以自我为中心的孤岛上，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着自己转。骄傲像不断充气的气球，渐渐遮住了所有清明——曾经勾肩搭背的兄弟断了联系，敢于骂他“你这样下去会栽“的朋友成了陌路人，身边只剩下阿谀奉承的笑脸和趋炎附势的殷勤，像群围着腐肉的苍蝇。
“这一切难道是我错了吗？“他在意识里嘶吼，“灯红酒绿，花花世界，难道不该趁活着好好享受？那些不择手段换来的地位，凭什么要拱手让人？“可另一个声音又在反驳：“楼下卖早点的夫妇，每天起早贪黑却笑得踏实，你多久没在黎明前睡过安稳觉了？“
就在这混沌的拉扯中，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带着消毒水味的风里，混着一丝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张倩儿最喜欢的味道。
张倩儿穿着护士服走进来，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粉色的手帕，手里端着温好的水，另一只手藏在身后，似乎握着什么。她拉过椅子坐在病床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晓龙，你好些了吗？下午我说的话是不是重了？你可别往心里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明明下午在走廊听见了钱小四和佘紫兰的密谋，却要强装不知，“你的家属和兄弟刚才还来问过你的情况呢，大家都盼着你好起来。“
她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几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你还记得吗？上学时你总抢我的糖吃，说水果糖能提神。我昨天特意去小卖部买的，等你醒了，我们一人一颗。“她剥开一颗橘子味的糖，轻轻放在他没插针的左手手心，“你攥着它，就当是个念想。“
指尖的糖纸沙沙作响，像在唤醒沉睡的记忆。她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和你说太多你的事了，讲讲我的吧。我现在在这家医院当护士，每天给病人扎针、换药，虽然累，可看着老爷爷能自己拄着拐杖走了，看着小朋友能蹦蹦跳跳出院了，心里比什么都甜。“
她顿了顿，眼里泛起温柔的光：“我没结婚，前年收养了个汶川来的小姑娘，叫念念，总说长大要当医生。每天回家她都缠着我讲医院的事，调皮时把我的护士帽戴在玩具熊头上，可爱时又把偷偷藏的饼干塞给我——你说，是不是像个小天使？“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藏不住的心疼：“晓龙，和你说句心里话，你活得太累了。下午我在走廊听见他们说...说公司的事，可人生哪能只盯着那些呢？你有多久没陪父母吃顿热饭了？有多久没抛开所有事，安安稳稳看场日落了？有多久没真心笑过了？“她用指腹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像在拂去一层积灰，“其实我...一直没忘了你，可有些事情...“
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像火星。她慌忙别过脸擦泪，起身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平安符，轻轻塞进他的枕下：“这是我去寺庙求的，保平安的。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念念画的画。“
门关上的瞬间，病房重归死寂。李晓龙的意识被巨大的暖流包裹——倩儿的温柔像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他层层包裹的伪装，露出内里早已溃烂的伤口，却又用最轻柔的动作，一点点为他清创。可那些缠绕着是非对错的思绪仍像乱麻，让他难静，意难平。
对与错，是与非，善与恶，在脑海里反复冲撞。不同的声音在耳边嘶吼，问着同一个问题：“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声再次响起，两道黑影像幽灵般闪进来，脚步轻得像猫爪踩在棉花上。
“这种活让底下人做不就行了？非要自己动手？“女人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是佘紫兰，香水味浓得刺鼻。
“废话！“钱小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淬毒的狠戾，“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自己动手才干净，省得那帮废物留下尾巴。“
“好吧，那你快点，完事我还要回去做 SPA，明天公司还有会。“
“知道了，你去门口望风，听见脚步声就咳嗽三声。“
佘紫兰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高跟鞋跟特意缠了布，耳朵贴在门板上像只偷听的狐狸。钱小四则转身走向病床，顺手从旁边的空床上抄起一个枕头，白色的枕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的眼神比枕套更冷。
他先用手死死捏住李晓龙的氧气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看着监护仪上的数值开始疯狂波动，像条濒死的鱼，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另一只手举起枕头，带着风声往李晓龙脸上按去——
窒息感像水泥瞬间灌满胸腔，天空仿佛在头顶坍塌。李晓龙拼命想挣扎，手指却只能微微蜷缩，攥紧了那枚橘子糖，糖纸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
“大哥，对不起了。“钱小四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像毒蛇吐信，“只有你不在了，我才能坐你的位置，住你的房子。佘紫兰那个蠢女人，还以为能和我分天下，不过是我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乐事，笑得更阴毒了：“你不是一直好奇张倩儿为什么突然和你分手吗？当年是我伪造了你和别的女生的照片，塞给她的...她哭着跑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呢...“
就在这时，佘紫兰突然冲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声音抖得像筛糠：“有人来了！脚步声很轻，像是护士！“
枕头从李晓龙脸上滑落的瞬间，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顺着鬓角渗进枕头——那枚橘子糖在掌心慢慢融化，甜丝丝的味道仿佛漫进了意识里，原来，自己错过的不仅是真心，还有那么多本可以甜透一生的瞬间。而此刻，走廊尽头传来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靠近，像在敲响救赎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