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带着诱惑又浸着阴冷的声音在耳边缠缠绕绕,像毒蛇吐信般黏腻刺骨:“梦,你小子总算肯回来了。这些年被你死死压着,我憋得好苦——你就不想松松手?你活得累不累?真正开怀笑过一天吗?夜里翻来覆去时,心里的苦没烧得你疼吗?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当年攥着笔说要当数学家的劲儿,早被狗吃了?快过来,让我出去替你活——外面的酒色财气,享之不尽的快活,都该我尝尝了,哈哈哈……”
紧接着,另一个急切却强稳着调子的声音挤进来,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欢迎回来,兄弟。这些年跟那个疯子、那个恶魔捆在一起,日子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棺材。你可算回来了!我有太多事想不通,那些蛮不讲理的刁难,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你当年是怎么熬过去的?快……快过来,跟我说说……”
这一声声直剜心窝的追问,一句句摸不着边际的话,像冰锥子扎进李晓龙的五脏六腑。记忆碎片在脑子里乱撞:小时候被同学欺负,第一次在单位忍受斥责,妻子说“你没本事”时的冷脸……这个被生活磨得快成灰的中年男人,突然就慌了神,浑身抖得像筛糠,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是积了十年的压抑终于决堤?是心里的苦水漫过了嗓子眼?还是怕那些没做完的作业、没洗的碗、没还的贷款成了永远的债?眼角猛地一热,眼泪砸在地上,先是无声地淌,接着变成呜呜的哽咽,最后索性抱着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双手疯了似的拍打自己的头,像要把那些声音从脑浆里抠出去,红着眼嘶吼:“你们是谁?藏在哪儿?这是啥地方?凭啥把我抓来?滚出来!说清楚!放我走——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话音刚落,耳边的声音像被掐断的电线,戛然而止。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喉咙发哑、浑身脱力,李晓龙才抽抽噎噎地冷静下来。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这地方空空荡荡,灰蒙蒙的,像被浓雾裹着,没有光,没有声,连空气都透着一股子死寂的凉。他孤零零地站着,无边无际的寂寞压过来,压得胸口像堵了块石头,喘不上气。
“你们是谁?出来啊!”他对着空荡喊,声音飘得像羽毛,“我没钱没权,就是个普通人……绑架我没用的……求求你们,放我走吧,我儿子还等着我辅导作业呢……”
死寂像块巨石压了片刻,突然炸出一阵嘲讽的笑:“瞧瞧你这怂样!当年爬树掏鸟窝的野劲儿呢?被生活阉了?活成这副窝囊样,还有脸哭?哈哈哈哈……”
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响起,带着安抚,却更急了:“兄弟,这里才是你的家啊,只属于咱们仨的家。欢迎回来。梦,快过来,该选了……”
“快点!别跟木桩子似的傻站着!过来!”那个阴冷的声音又像鞭子似的抽过来。
李晓龙咬着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硬着头皮循着声音挪步。走了多久?像一秒,又像一辈子。直到眼前撞进一面城墙似的大镜子,镜子两旁,赫然站着两个“自己”——脸一模一样,眼神却陌生得吓人。
左边的“他”穿一身素白,头发白得像雪,盘膝坐在一张木几前,几上摆着两个茶盏,浑身透着股温吞的儒雅。见他过来,慢悠悠拱手:“梦,这里是咱家。你走得太久,怕是忘了。回来就好,过来喝盏茶,聊聊。”
右边的“他”裹着一身黑衣,头发红得像血,妖里妖气的,浑身透着股邪气,嗤笑道:“白毛,少跟他扯犊子!收起你那假惺惺的嘴脸,整天仁义道德挂嘴边,恶心不恶心?他在外面当牛做马够了,该换我出去疯了。等我出去,你们俩慢慢磨牙。我可得把那些好酒好肉、漂亮姑娘都尝个遍!”说罢,嘴角勾起个阴恻恻的笑,看得李晓龙后脊背发凉。
李晓龙猛地看向镜中的自己,心脏“咚”地一下像要跳出来——头顶竟浮着红、白、蓝三团光,像三团火在打转,红的撞白的,白的挤蓝的,只有蓝色像堵硬邦邦的墙,死死护着中间那片模糊的影子,寸步不让。
“这……这是啥?”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凉得像冰,试探着问,“我……我是不是死了?这里是阴曹地府还是天堂?我是不是穿越了?要变成啥……啥主角,一路开挂了?”
红发的“他”突然暴怒,指着他骂:“你他妈瞎想什么!就你这只会做白日梦的废物,活该困在这里编你的春秋大梦!外面的世界那么好,你不会享,就知道琢磨那些房贷车贷,简直是糟蹋人生!浪费命!暴殄天物!”
白发的“他”慢悠悠开口,声音温吞却带着股不容置疑:“你想多了。这里是咱家,你只是出去太久,忘了路。我是‘理’,红头发的是‘欲’,你是‘梦’。既然机缘巧合回来了,就该选选,往后谁当家。”
“理……欲……梦……”李晓龙喃喃重复,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似懂非懂,突然吼道:“你放屁!我是李晓龙!跟李小龙同音的李晓龙!不是你说的什么‘梦’!我就是我!我是我儿子的爹,我老婆的丈夫!我不是啥‘梦’!”
红发的“欲”和白发的“理”听到这话,在镜中同时一震,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红发的“欲”阴阳怪气地歪嘴:“你还是你吗?”眼神里的不屑像针一样扎过来,“你说你是你,那咱就瞧瞧——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哼。”
话音刚落,镜面突然像水波般荡漾起来,层层叠叠的涟漪里,画面开始倒带。李晓龙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扶着镜子才没摔倒。等眩晕感退去,镜中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那是他八岁时的样子!爬树掏鸟窝摔断了腿,躺在地上哭;偷偷把父亲的烟盒藏进床底,被发现后挨了顿揍;第一次在作文本上歪歪扭扭写下“我要当数学家,像华罗庚爷爷一样……”
“这……这怎么可能?!”他吓得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镜面上,“你们咋知道这些?!你们到底是谁?想干啥?!”
恐惧像藤蔓瞬间缠紧了他:是被哪个疯子绑架了?要被当成实验品切片吗?老婆找不到他该多着急?俩孩子没人管咋办?旷工要扣工资,房贷逾期要上征信,信用卡还不上要被催收……要是回不去,这个家是不是就散了?
“别害怕。”白发的“理”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解释,“我们就是你,你就是我们,本是一体。只是在不同时候,露不同的脸。弗洛伊德的心理动力论,听过没?咱们仨,就是你的三面。”
李晓龙一脸茫然,眼神涣散得像蒙了层雾——他平时看书看报看新闻,从来都是扫一眼就过,哪懂这些洋理论?
白发的“理”见他这副样子,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理会,径直看向那片如水的镜面,镜面里的画面还在变,像要把他这辈子的点点滴滴都扒出来。李晓龙僵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盯着那面镜子,突然觉得里面藏着的,比地狱还可怕——那里面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他突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