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像被投石的静水,荡开层层涟漪,一幅画面缓缓铺展——
教室里的日光灯管嗡嗡轻响,同学们都埋首在习题册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织成一张密网。李晓龙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后颈突然被轻轻推了一下。他回过头,看见刘倩儿正歪着脑袋看他,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晓龙,马上要中考了,你之后打算去哪?有想法吗?”
“嗯?倩儿,怎么了?”他慌忙收回目光,指尖在奥数题册上胡乱点着,耳尖已泛起热意,“这节自习课,你赶紧把数学题做了,不会的我教你啊。”
“哟,好学生也会走神?”刘倩儿抿着嘴笑,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被我抓包了吧。”
“哪有。”他梗着脖子辩解,声音却虚浮,“刚才在想这道奥数题,有没有更简便的解法。”
倩儿却没接话,手指轻轻绞着校服衣角,低头小声问:“我是说,毕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啊?”
“我?”他愣了愣,随即眼里亮起光,像是望着很远的地方,“我想成为华罗庚那样的数学家,以后为国家做贡献。”说完又赶紧问,“那你呢?”
倩儿的头埋得更低了,刘海遮住眉眼,半天没吭声。风从走廊吹进来,掀起她书页的一角,她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成绩一般,一直在学画画,前段时间考了艺术生……要是没过,我可能就去读幼师了。”
画面猛地定住,像被按了暂停键。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场景骤然切换——
夜晚的公园浸在淡银色的月光里,香樟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一对高中生手牵着手慢慢走着,风拂过女孩的发梢,带来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四目相对时,女孩的脸颊泛起红晕,用带着点稚气的声音问:“小弟,快高考了,你想好报什么专业、去哪个学校了吗?”
“我有些想法,但还不太确定。”李晓龙捏了捏她的手,笑着反问,“还是先说说你吧。这两年天天练播音,是想当主持人吧,玥瑶?”
“对啊,”方玥瑶的声音像含着颗糖,甜丝丝的,“我妈给我找了好几个老师,每周都要去上课,练气息、练发声,一节课下来嗓子都快哑了。想吃路边摊都不行,我妈说怕坏了嗓子,呜呜……”
“等考完试就自由了。”他突然拉住她,一把将人圈进怀里,脸上带着点坏笑,“我带你天天去吃,把你喂成小胖子,这样你就跑不掉了。”
“讨厌啦!”方玥瑶娇嗔着推开他,像受惊的兔子往后跳了半步,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桃子,“别装怪样,快说你的打算嘛。”
“我想当医生。”他的声音忽然认真起来,眼里闪着光,“一位出色的显微外科医生……”
画面再次骤然静止。红发“欲”的嗤笑声像冰锥刺破沉寂:“哎,我说‘梦’,你这梦想改来改去,给自己套了多少层壳子?累不累啊?改来改去有什么用?看看现在的你,当年的梦想还剩几分?你的梦早就碎成渣了,还是乖乖留在这儿吧,哈哈哈!”
李晓龙僵在原地,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脸上先是一片茫然,随即被翻涌的情绪撕裂——有难堪,有刺痛,还有被戳中心事的狼狈。
半晌,他猛地吸了口气,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涩,像吞了口沙:“是,这些都是我的梦想。不同的时候,它们像灯一样照着我……可那又怎么样?”尾音突然发颤,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环境变了,人也变了,难道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吗?”
“可是什么?”红发“欲”猛地打断他,语气越发兴奋,“可是你怂了!你背弃了它们!你早就没有梦想了!没有梦想,就该让我出去!让欲望占满一切,让我来支配生活……”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周身的邪气像赤色的血水一般涌来,眼看就要将李晓龙吞没。
“停下!”一直沉默的白发“理”突然大喝一声。随着这声怒喝,红发“欲”的气焰瞬间顿住,却仍像蓄势的野兽,死死盯着李晓龙。
“对,我是忘了梦想,忘了理想……”李晓龙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里的颤抖再也藏不住,却带着股豁出去的愤怒,“可你们知道现实是什么样子吗?当你拼尽全力,却发现梦想面前横着一道跨不过去的坎——那道坎是父母日渐佝偻的背,是妻儿盼着发薪日的眼神,是每月雷打不动的房贷单!那种绝望、无助、彷徨,像潮水一样把你淹没时,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他突然提高音量,像在嘶吼,又像在控诉:“我还要奔赴那不可逾越的梦想吗?还要为了它撞得头破血流,让家人跟着我喝西北风吗?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该为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吗?”他的声音陡然低沉,带着种近乎崩溃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紧,“我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我不能只为自己活!”
“生活给了我太多挫折,”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像是在吞咽眼泪,“对于梦想,我努力过,也付出过!可我不能因为梦想,就不管父母的医药费,不管孩子的学费!凭什么指责我?”
“遇到困难时,你只看到了眼前的难,就选择了平庸。”白发“理”的声音冷静得像冰,“人生漫长,唯有靠自己、信自己,才能走到最后。俗话说十年磨一剑,你连磨剑的机会都不肯争取,又能磨出什么来?”
“磨剑?我有磨剑的资格吗?”李晓龙突然像被点燃的炮仗,眼中赤红,嘶吼着、咆哮着,声音里的不甘几乎要将空气撕裂,“我每天睁开眼就是柴米油盐,闭上眼还是房贷车贷!我拿什么磨剑?拿我那点可怜的工资?还是拿我家人的期盼当磨刀石?”
这句话出口,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咚”地瘫坐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起伏着,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地上。镜面前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看向白发“理”,眼神里的愤怒褪去,只剩下疲惫的困惑:“在追求梦想的路上,一直没有收获,一重重的阻力扑面而来——我该怎么办?是该继续死磕,还是换个方向?”
“当然该继续。”白发“理”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你错了,‘理’。”李晓龙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疲惫的清醒,“如果抱着执念死磕,我会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疯子。当挫败感填满整个脑子,我还能是我吗?我连做个合格的丈夫、父亲都不够,还谈什么梦想?”
空气再次凝固,连红发“欲”都暂时收起了嘲讽,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你当然不是你。”红发“欲”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蛊惑,“为了所谓的梦想,就该不择手段,哪怕用些不光彩的办法,也要达到目的。”
李晓龙猛地转头,用带着鄙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声音因愤怒而发紧:“不择手段?不计后果?我是个有良知的人,我……做不到!做人总得有底线,一旦踏过去,那就不是人了,是魔,是恶!”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那种做法只会被唾弃,根本不值得炫耀!”
见两人争执不下,谁也没能说服谁,白发“理”开口道:“既然谁都没能说服对方,那就进入下一个话题吧。”
“这个话题我来发起!”红发“欲”立刻兴奋起来,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声。笑声未落,李晓龙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天旋地转间,仿佛又要被卷入新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