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屿市的黄昏是被霓虹灯泡发的。
林深站在时屿塔37层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流像被按了快进键的红玛瑙，玻璃倒影里，他西装内袋的银色U盘硌得肋骨生疼——那是妹妹林小满最后72小时的记忆数据，存了128G。
「林先生，您的咖啡要续吗？」
机械音从身后传来。林深转身，看见服务机器人端着骨瓷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沿着它的金属手臂往下淌，「您今天已经连续工作12小时了，根据《记忆审计师健康条例》第7条，建议休息。」
「谢了。」林深接过咖啡，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渗进来，却暖不热他发凉的指节。他低头看了眼腕表——20:17，距离小满出事已经过去97天。
三天前的深夜，他正在实验室调试记忆稳定器，急救中心的来电炸响在寂静里：「林先生，您妹妹林小满，17岁，车祸重伤，脑死亡。」
他冲进ICU时，小满的身体裹在白被单里，像朵被揉皱的云。监护仪的绿光在她脸上跳动，他伸手去碰她的手背，凉得像块冰。护士递来家属确认书，他签完字的笔尖戳破了纸——那摊墨渍像朵黑色的花，和小满七岁时在他课本上画的「太阳」一模一样。
「我们可以保留她的记忆。」主治医生说，「植入记忆芯片，数据能保存至少50年。」
林深签了字。他记得小满最后一次清醒时说的话：「哥，我想看你穿西装的样子。」那天是她17岁生日，他刚从警局回来——因为动手打了欺负她的高中生，被记了大过。小满捧着他青肿的脸笑：「哥，你这样像超人。」
现在他穿着最贵的定制西装，站在时屿塔顶，替妹妹「活着」。
「林先生，3702号记忆库已就绪。」
机械音打断回忆。林深跟着机器人穿过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呛得他鼻尖发酸。记忆银行的存储区像座巨大的冰窖，成排的银色舱体泛着冷光，每个舱门上都标着编号，对应着客户的「记忆所有权」。
3702号舱门开启时，林深的眼镜自动弹出数据面板。
「客户信息：林小满，17岁，学生。记忆存储类型：全量备份。存储时间：202X年5月15日23:00至5月18日07:00（脑死亡前72小时）。」
他调出记忆片段，第一幕是小满在卧室写作业。台灯暖黄的光里，她咬着笔杆，草稿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哥的生日」。镜头扫过她的书包，侧袋露出半截粉色发带——那是他去年送的，后来被她弄丢了，找了三天。
「检测到记忆异常波动。」机器人的电子音突然响起，「建议暂停审计。」
林深的指尖在操作台上顿住。他调出记忆数据图，原本平滑的波形图里，有段刺目的红色尖峰——出现在5月17日凌晨3:17，持续12秒。
「这是什么？」他放大波形图，红色部分像根细针，扎进记忆的「正常区」。
「无法解析。」机器人回答，「该时间段内，客户的海马体活动异常活跃，伴随θ波高频震荡。根据《记忆存储规范》，此类波动可能由『创伤性记忆』或『外部信息干扰』引起，需人工复核。」
林深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他记得小满出事前一周，曾在电话里说：「哥，我好像做了个怪梦，梦见我们在跑，后面有好多黑影子...」当时他以为是孩子胡思乱想，现在想来，那梦像极了记忆被篡改时的「数据乱流」。
「调取原始脑电波记录。」他说。
屏幕闪烁的瞬间，林深差点摔了咖啡杯。
原始记录里，5月17日凌晨3:17的脑电波不是随机的θ波——是摩尔斯电码。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他翻译出来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那是句他再熟悉不过的话：「哥，他们在说谎。」
走廊的灯光突然熄灭。
林深的呼吸一滞。应急灯亮起的瞬间，他看见舱门投影里，小满的脸正在扭曲——不是数据错误，是她的嘴角在动，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要喊什么。
「哥...」
机械音被电流杂音切断。林深扑到舱门前，指尖按在玻璃上，雾气里映出他发红的眼眶。
「小满？」他轻声喊，「是你吗？」
回应他的是刺耳的警报声。
「警告！3702号舱体数据异常！启动紧急隔离程序——」
林深转身要跑，却被脚边的阴影绊倒。他摔在地上，看见一串脚印从舱门延伸而来——鞋跟很高，是女士款，鞋底沾着暗褐色的痕迹，像...血。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一声开了。
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出来，卷发垂在肩头，手里拎着鳄鱼皮手包。她经过林深身边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和小满病房里的空气清新剂一个味道。
「林审计师？」女人开口，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刃，「这么晚了还在查小满的记忆？真是...令人感动。」
林深撑着地站起来：「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女人笑了笑，手包打开，里面躺着枚银色U盘，「重要的是，你手里的记忆，该物归原主了。」
她把U盘扔过来。林深接住时，指尖触到一片灼热的温度——和三天前小满病房里的体温，一模一样。
「你到底...」
「嘘。」女人竖起食指，指了指他身后的舱体，「你妹妹的记忆里，藏着个会杀人的秘密。你确定要打开吗？」
电梯门再次闭合的瞬间，林深的视网膜突然闪过一行血字：「哥，别信她。」
是他的字迹。
不，是小满的。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U盘，金属表面不知何时多出道裂痕，裂痕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
走廊的应急灯开始频闪。林深听见记忆库深处传来尖叫——不是电子音，是人的声音，女人的，小孩的，还有...小满的。
「救命...他们要删掉我...」
他攥紧U盘，转身冲向安全通道。
楼梯间的窗户没关，风灌进来，吹得他西装猎猎作响。楼下的霓虹灯透过玻璃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绷断的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陌生号码。
他接起，对面传来电流杂音，接着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哥...快跑...他们在吃记忆...」
是小满的声音。
林深的脚步顿住。
他抬起头，看见37层的记忆库指示灯全灭了。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影子，是无数双发光的眼睛，像萤火虫，又像...被删除的记忆里，那些不甘心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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