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辚辚声。
每一次颠簸，都让这方寸之间的死寂更添一分压抑。
高要蜷缩在马车最阴暗的角落，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从世界上消失。他的头埋在膝盖里，双肩不受控制地微颤。车窗外咸阳城的繁华光影，偶尔流淌过他的侧脸，映出一片死灰。
灵魂被抽走了。
不，是被人一刀一刀，活生生剐下来的。
对易小川最后的指望，那根维系着他作为“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彻底断了。
断得干干净净。
他什么都没了。
尊严，未来，身体，亲人……以及那个他曾以为能生死与共的兄弟。
黑暗中，只有一道身影，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
苏晨。
他没有开口，没有安抚，甚至没有投来一丝怜悯的目光。他就那么平静地坐着，呼吸平稳，存在感却强大到令人窒息。这份平静，与高要的崩溃形成了尖锐的对立，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审判。
时间在令人发疯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
突然。
蜷缩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高要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簇幽暗的、不计后果的疯狂火焰。他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猛然转身，对着苏晨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额头与坚硬的车厢底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苏太仆……”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钝刀子从喉咙里刮出来的。
“不！”
他再次叩首，力道之大，让整个车厢都为之一震。
“主人！”
这两个字，他喊得决绝而惨烈，带着血腥气。
“从今往后，高要这条烂命，就是您的了！”
“只要您能让我报仇！只要您能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愿为您赴汤蹈火，为您做牛做马！求您……收下我这条狗命！”
他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木板，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剧烈起伏，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剩下野兽般的呜咽。
苏晨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审视与平静。他要的，就是这一刻。一个彻底粉碎，再无任何留恋，只剩下仇恨作为唯一驱动力的完美工具。
他缓缓起身，走到高要面前，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我不需要牛马。”
苏晨的声音很淡，却清晰地钻进高要的耳朵里，驱散了那片混乱的嗡鸣。
“高要，记住。”
他直视着高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从今天起，你是我苏晨的人。”
“我不仅会让你亲手报仇，更会让你成为人上人。”
苏晨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改变现实的魔力。
“将所有曾经欺辱过你，蔑视过你，践踏过你的人，都一个一个，狠狠地踩在脚下！”
这番话，不是暖流。
它是一剂最猛烈的毒药，也是一剂最霸道的解药。它瞬间点燃了高要心中那片名为“仇恨”的焦土，让绝望的灰烬之下，生出了名为“欲望”的毒藤！
高要的呼吸一滞，他死死地盯着苏晨，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一种贪婪的、渴求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光。
……
马车在御膳房外停稳。
苏晨没有让高要留下，而是带着他，径直走进了那片熟悉的、充满了油烟味与谄媚气息的院子。
他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御膳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太监，无论是在切菜的，还是在烧火的，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战战兢兢地躬身行礼。
“恭迎太仆大人！”
苏晨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了院子中央。
他一把将身后还有些恍惚的高要，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让他站在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马公公，那个御膳房的总管，脸上堆着菊花般的谄媚笑容，快步凑了上来。
“太仆大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吩咐，您差人说一声，奴才们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苏晨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秒。
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或惊恐、或疑惑、或不屑的脸，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当众宣布：
“传本官令。”
三个字出口，整个御膳房的空气都绷紧了。
“高要办事得力，深得我心。”
“即日起，升任御膳房副总管，协理御膳房一切事务！”
此令一出，整个御膳房瞬间落针可闻。
死寂。
彻彻底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要？那个任人欺凌、连猪狗都不如的废物，一步登天，成了他们的副总管？
马公公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变得比哭还难看。
苏晨的目光，终于缓缓移动，最后定格在马公公那张煞白的脸上。
那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刮得人脸皮生疼。
他声音冷冽地补充道：
“还有。”
“你们都给本官记住了。”
“从今往后，高要的脸面，就是我苏晨的脸面。”
“谁敢再对他不敬……”
苏晨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就是跟我苏晨过不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
“扑通！”
“扑通！扑通！”
一连串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密集得让人心头发麻。
前一刻还在用眼角余光鄙夷高要的太监们，这一刻，魂魄都吓飞了。他们连滚带爬，齐刷刷地朝着高要的方向跪倒在地。
恐惧，让他们忘记了思考，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高总管饶命！”
“高总管，奴才该死！奴才不是人！”
“高总管大人有大量，饶了奴才这条狗命吧！”
一声声凄厉的求饶，一声声用力的磕头。
额头撞击青石板，发出沉闷而真实的声响。
高要站在那里，身体微微发僵。
他低着头，看着这些不久前还视自己为蝼蚁、可以随意打骂欺辱的人，此刻却像一群卑贱的狗，跪在自己的脚下，摇尾乞怜，涕泪横流。
他看到了马公公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肥脸。
他看到了那个昨天还用泔水泼了他一身的小太监，此刻正把头磕得鲜血淋漓。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的胸腔里升腾而起。
那是一种灼热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带着甜美气息的东西。
它瞬间充满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冰冷的身体重新获得了温度，让他空洞的灵魂找到了新的寄托。
这，就是权力。
这就是，将别人生死握于掌心的滋味。
高要的腰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缓缓地挺直了。
他的眼神，也从这一刻起，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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