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寝宫的朱红宫墙，一夜之间，仿佛又加高了三尺。
玉漱的病愈，并未给苏晨带来预想中的便利。恰恰相反，始皇帝那份混杂着保护欲与独占心的帝王意志，如同一张无形而致密的罗网，将整座丽妃宫笼罩得密不透风。
巡逻的甲士数量翻了一倍，他们的甲胄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芒，脚步声整齐划一，每一次交错都像是一次精准的封锁。暗处的内侍眼线，更是如附骨之疽，无声无息地潜伏在每一处阴影里。
想要在这种环境下，再次与玉漱建立稳定的联系，已近乎痴人说梦。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苏晨的身影在墙壁上投射成一尊沉默的巨像。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那是他陷入深度思考的习惯。
那个“偷天换日”的计划，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地推演。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但也正因如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计划的疯狂与凶险。
它就像是在悬崖峭壁之上，用一根蛛丝搭建通往彼岸的桥梁。
任何一丝微风，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将让他和他所珍视的一切，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要走过这根蛛丝，他需要一根拐杖。
一根绝对可靠，能够托付性命，甚至在必要时可以毫不犹豫自我牺牲的拐杖。
一个名字，从他纷乱的思绪中剥离出来，变得无比清晰。
高要。
这个与他来自同一个世界的“老乡”，这个被他从绝境中拯救，又被他一手扶植起来的男人。
救命之恩，再造之恩。
这两份恩情，足以换来极高的忠诚度。苏晨对此毫不怀疑。
但这不够。
远远不够。
苏晨需要的，不是那种源于感激，会在生死关头产生动摇的忠诚。他需要的，是一种被彻底扭曲、被完全重塑、将他的意志奉为神祇的绝对忠诚。
一种可以让他心甘情愿，不问缘由，笑着去死的忠诚。
仅凭恩惠，永远也浇灌不出这样恶毒的花。
必须用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最柔软的软肋，去喂养。
苏晨的指尖停止了敲击。
他很清楚，对于那个内心早已被宫廷的黑暗与仇恨填满的阉人而言，什么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光。
亲情。
那个他早已认定阴阳相隔的妹妹，高岚。
一个惊天的大礼，一个他根本无法拒绝，足以让他彻底沦陷的计划，在苏晨的心中，悄然成型。
他要将那份早已逝去的温暖，重新“创造”出来，然后，亲手送到高要的面前。
他要让高要相信，他苏晨，就是赐予他一切的神。
“来人。”
苏晨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书房中拥有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没有脚步声，没有空气的流动。
书房一角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蠕动、拉长，最终凝聚成一个高大而沉默的人形。
盖聂。
这位当世的剑圣，就这么凭空出现，仿佛他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的气息沉静如渊，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让他的心湖泛起一丝波澜。
苏晨早已习惯了他的出场方式。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曾在无数影视剧中出现过的、清秀而倔强的脸庞。凭借着过目不忘的记忆，他手腕微动，笔走龙蛇。
墨迹在纸上晕染开来，寥寥数笔，一个少女的轮廓便跃然纸上。
七分神似，三分留白。
这就够了。
“盖聂先生。”
苏晨将画纸拿起，递向身后的阴影。
“我需要你潜入皇宫，为我寻找一名宫女。”
盖聂从阴影中伸出手，接过了那张尚有余温的画纸。他的目光落在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应该叫小月，年纪约莫十六七岁，入宫不久。”
苏晨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命令。
“找到她，然后回来告诉我她的一切。”
“是。”
盖聂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这个女孩是谁，更没有问找到之后要怎么做。
对于他而言，主公的命令，就是唯一的真理。
他点了点头，接过画像的身影向后退了一步，再次融入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不是消失，而是融入。
仿佛他本就是那片夜色的一部分。
书房，重归寂静。
苏晨重新坐下，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浅酌了一口。
他没有丝毫的焦躁。
他相信盖聂的效率。
剑圣的效率，从未让他失望过。
时间在烛火的摇曳中缓缓流逝。
一个时辰。
对于一场关乎帝国未来的豪赌而言，这一个时辰的等待，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
当书房角落的阴影再次出现那熟悉的扭曲时，苏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盖聂的身影再次如鬼魅般出现，仿佛从未离开。
他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身上甚至没有沾染一丝宫墙外的夜露。
“主公。”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人已找到。”
“那名叫小月的宫女，正在掖庭局。”
苏-晨的目光，终于从书卷上移开，落在了盖聂身上。
“因失手打碎了某位贵人赏赐的玉器，即将面临重罚。”
盖聂的语气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汇报着。
“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
这四个字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刺耳。
在戒备森严、人命如草芥的秦宫之中，对于一个无权无势、没有任何背景的底层宫女而言，这四个字，与一张死亡判决书，没有任何区别。
苏晨的嘴角，开始缓缓上扬。
那弧度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意味深长，带着一种尽在掌握的森然。
他知道。
一个完美的英雄救美的剧本，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而他登场的最佳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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