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局。
风是冷的,卷着一股陈年木料腐朽与淡淡血腥味混合的气息,刮过刑罚场上每一个人的脸颊。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名身着锦绣华服的贵人,脸上的妆容精致,却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刻薄。她的食指几乎要戳到跪在地上的那个瘦弱身影的鼻尖上。
“贱婢!你这条狗命,也配碰我的‘流云佩’?摔碎了我的东西,今天就拿你的骨头来赔!”
尖利刺耳的叫骂,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响。
小月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单薄的宫女服根本抵挡不住地面的寒气。她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残叶,连带着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是惨白一片。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敢让它落下,只是模糊了视线里那几名手持棍棒、面无表情的太监。
那些棍棒,比她的手臂还粗。
绝望,如同一张冰冷的巨网,将她牢牢罩住。
贵人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她猛地一挥手,声音拔高到极致。
“还愣着做什么!给本宫打!往死里打!”
行刑的太监举起了棍棒,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小月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不重,却清晰地压过了贵人的尖叫,传遍了整个刑罚场。
“住手。”
沉稳,威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瞬间凝固。
举起的棍棒停在半空,刻薄的咒骂卡在喉咙。众人循声望去,视线尽头,掖庭局那扇陈旧的拱门下,一行人正缓步走来。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玄色九卿官服的年轻官员。
官服上的繁复云纹在阴沉天色下依旧泛着暗金色的光泽,腰间的玉带更显其身姿挺拔。他面容俊朗,神色淡漠,仿佛眼前这场足以决定一人生死的闹剧,不过是路边一场无足轻重的风景。
在他身后,一众身披甲胄的护卫,手按刀柄,步伐整齐,无声地散发着铁与血的气息。
太仆,苏晨。
他的出现,让整个刑罚场的气压骤然一变。
那名华服贵人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转为一丝惊疑与忌惮。
苏晨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那个跪在地上、抖得几乎要散架的小宫女面前。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区区一件玉器,何至于此?”
他的声音温和下来,驱散了周遭的肃杀。
小月猛地睁开眼,视线里,是一双皂色的官靴,以及那玄色官服的下摆。她顺着往上望,只看到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轮廓,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小月。”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颤抖。
“起来吧。”
苏晨的语气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小月不由自主地就想撑着地面站起。
他这才转身,终于正眼看向那名脸色变了又变的贵人。
苏晨没有多说一句废话。
他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了一块玉。
那是一块极品的羊脂暖玉,质地温润,通体无暇,在阴沉的光线下,自身就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玉佩被雕琢成麒麟踏云的模样,工艺之精湛,远非寻常宫中玉器可比。
只一眼,那贵人呼吸就急促了一瞬。
苏晨随手将那块暖玉抛了过去,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扔一块普通的石头。
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被那贵人手忙脚乱地接住。
“东西是我让她拿的,碎了,我赔。”
苏晨的声音冷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地上。
“这个小宫女,本官要了。”
那贵人紧紧攥着手中温热的暖玉,那远超自己“流云佩”的价值,烫得她手心发麻。她张了张嘴,还想仗着自己的身份发作几句场面话。
可当她迎上苏晨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冰冷,淡漠,深不见底。
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死物。
九卿的威势,混合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让她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
她最终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敢怒不敢言,攥着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带着自己的下人灰溜溜地快步离去。
一场足以致命的灾祸,就这样被苏晨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小月怔怔地看着苏晨的背影,直到此刻,她的心脏还在狂跳,分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在此后的几日里,苏晨这个名字,以及他那温和的声音,便成了小月挥之不去的梦魇,或者说,是奢望。
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当她在浣衣局冰冷刺骨的水中搓洗衣物,指节都冻得通红时,苏晨会借“巡查”之名路过,然后“无意”间命人送来一盆炭火,和一份她从未见过的精致糕点。
当她在深夜清扫宫道,饿得头晕眼花时,苏晨会带着护卫“恰好”经过,不经意地问起她的温饱,皱着眉斥责下属办事不力。
第二天,她们这些最底层的宫女们的伙食里,破天荒地多了一点肉腥。
这不是爱。
苏晨很清楚,这是一种投喂,一种精准的、针对人心的投喂。
这是一种超越了阶级、如春风化雨般的温柔与关怀。
对于一个在深宫高墙内,如蝼蚁般挣扎求生的少女而言,这种温柔,是足以致命的毒药。
小月那颗未经世事、被苦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在这份温柔的攻势下,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
防线,很快便彻底崩塌。
她的目光,开始不自觉地追寻那个玄色的身影。她的心,开始为了那偶尔的一句问候而雀跃一整天。
苏晨看着她眼中那逐渐从感激,变为依赖,再到如今几乎满溢出来的孺慕与爱恋,他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又一次面圣。
章台宫内,熏香袅袅。
秦始皇正闭目靠在软榻上,听着方士讲述海外仙山之事。
苏晨立于殿下,等方士退去后,躬身行礼。
“陛下。”
“苏卿,何事?”始皇帝睁开眼,带着几分倦意。
“臣有一不情之请。”
苏晨的姿态放得很低。
始皇帝来了些兴趣,“哦?说来听听。”
“陛下,臣府中尚缺一名侍奉笔墨的妾室。”
苏晨的声音不卑不亢。
“臣观宫中那名叫小月的宫女颇为聪慧,性情也温顺,不知陛下可否割爱?”
此言一出,始皇帝愣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这位一手提拔起来的九卿,这位为大秦献上精盐、酱油等祥瑞,才华横溢的年轻人。
他本以为苏晨会求官,会求权,会求更大的封赏。
却没想到,他开口,竟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宫女。
始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很好。
有欲望,还是这种年轻人才会有的、对女人的欲望,就证明此人依旧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一个“不思进取”,会为了区区美色而向自己开口的臣子,远比一个无欲无求的孤臣,要让帝王放心的多。
“哈哈哈哈!”
始皇帝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
他只当苏晨是少年心性,英雄难过美人关,不但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大手一挥,显得极为慷慨。
“准了!区区一个宫女,朕赐给你便是!”
“臣,谢陛下隆恩!”
苏晨深深一拜,嘴角勾起一抹计划通盘在握的弧度。
圣旨很快便下达到了掖庭局。
当小月得知自己不仅不用再做苦役,更是被皇帝陛下亲口赐婚给了太仆苏晨为妾时,整个人都懵了,巨大的狂喜让她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而在太仆府中,苏晨亲手写下了一份请柬。
他用火漆封好,递给了身边的管家。
“派人,立刻送到御膳房,交到副总管高要的手上。”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请他三日后,务必前来太仆府,参加本官的纳妾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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