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西门庆打听到没什么事,照旧自己来和这妇人混在一起,只指望武大自己死掉。武大一病就是五天,都不能起来。更兼要药不见,要水也不见;每天叫那妇人也不答应;又见她浓妆艳抹的出去,回来时就满脸红色,武大好几次气得发昏,又没人来看一眼。
宋清:炸裂。这是要熬死武大郎。
武大叫老婆过来吩咐道:“你做的事情,是我亲手来捉着你的奸,你倒挑拨奸夫踢我心头,至今我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们却自己快活!我死了就死了,反正和你们争不过了!只是我的兄弟武二,你也知道他的性格,要是过段时间回来,他肯干休?你要是愿意可怜我,早点服侍我好了,他回来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提。你要是不照顾我,待他回来,让他和你们说话!”
宋清:武大也有这等计谋?只是感觉略有点浅薄……
这妇人听了武大这话,也不回言,却绕过去,一五一十,都对王婆和西门庆说了。那西门庆听了这话,就好像被丢在冰窟子里,说道:“完了!我当然知道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他可是清河县第一个好汉!我现在和你眷恋日久,情投意合,却忘记了这件事!如今这样说了,这怎么才好?真是完了!”
王婆冷笑道:“我真是开了眼!你是个掌舵的,我是撑船的,我都不慌,你倒慌了手脚?”
西门庆道:“枉我还是个男子汉,到这种情况却摆布不开!你有什么主见,遮掩我们一下!”
王婆道:“你们上要长做夫妻,还是短做夫妻?”
西门庆道:“干娘,你先说说,什么是长做夫妻,短做夫妻?”
王婆道:“要是短做夫妻,你们只能在今天就分开,等武大休养好了起来,给他赔了话,武二回来,都没什么话讲。等他再有差使出去,又再来相约,这是短做夫妻。你们如果要长做夫妻,每天在一起不担惊受怕,我却有一条妙计——只是很难教你。”
宋清:老太婆套路挺多。
西门庆道:“干娘,求求你周全了我们!我们只要长做夫妻!”
王婆道:“这条计要用到一个东西,别人家里都没有,天生天化,大官人家里恰好有!”
西门庆道:“就算是要我的眼睛,也挖出来给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婆道:“如今这矮子病得重,趁他狼狈的时候,就好下手。大官人去家里取些砒霜来,再让大娘子自己去买一帖心疼的药来,把这砒霜下在里面,把这矮子结果了,再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的,没了踪迹,就算是武二回来,又能怎样?自古道:‘嫂叔不通问’、‘初嫁从亲,再嫁由身’。阿叔怎么能管得到!你们暗地里来往一年半载的,等待夫孝满了的那一天,大官人娶了回家去,这个岂不是长远夫妻、偕老同欢?——此计如何?”
西门庆道:“干娘,这个怕有点伤天害理?——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
王婆道:“你可知这样才好呢。这是斩草除根,萌芽不发,如果是斩草不除根,春来萌芽再发!官人快去取些砒霜来,我教娘子下手。——事成之后,一定要重重的谢我。”
宋清:王婆掉钱眼里了,武松也会“重重”的谢你。
西门庆道:“这个自然,不消你说。”
话说西门庆去了没一会儿,真的包了一包砒霜过来,拿给王婆收了。这婆子又看着那妇人道:“大娘子,我教你下药的法度,现在武大是不是对你说,让你把他治好?你就花点小心思稳住他。他要是向你讨药喝的时候,就把这砒霜调在心疼药里。等他准备喝药的时候,你就把药灌下去,立即起身走开。他若毒药发作时,必然会肠胃迸断,大叫一声,你就把被子一盖,都不要别人听到。提前烧好一锅开水,煮着一条抹布。他如果毒发的时候,必然七窍流血,嘴唇上有牙齿咬过的痕迹。他如果丧了命,你就揭起被子,在拿煮过的抹布一揩,血迹都没了,就装在棺材里,扛出去烧了,有什么鸟事!”
宋清:这王婆如此经验丰富,手上没有若干条人命,我是不相信的。
那妇人道:“好倒是好,只是怕到时候奴手软了,临时安排不了尸首。”
王婆道:“这个容易。你就敲墙壁,我会过来帮你。”
西门庆道:“你们好好收拾,明天六七点我来听回音。”西门庆说完,自己走了。王婆把这些砒霜用手捻成细末,交给那妇人拿去藏好了。
那妇人又折回家去。到楼上一看武大,已经一丝没两气,看起来快死了,那妇人就坐在床边假哭。
宋清:过了,过了。
武大道:“你为什么哭?”
那妇人拭着眼泪,说道:“这都是我的不对,被那家伙设局骗了,更可恨的是又踢伤了你!我打听到一个地方有好药,我想去买来医你,又怕你怀疑了,不敢去取。”
武大道:“你要是能救活我,那就没事了,一笔勾销,决不记怀,武二到家来也不会提起。快去买药来救救我!”
那妇人拿了些铜钱,直到王婆家里坐好,又让王婆去买了药来,拿到楼上,让武大看了,说道:“这帖心疼药,太医让你半夜里喝。喝了倒头盖一两床被子,发些汗,明天就起得来。”
宋清:妙啊,我收回之前的话。
武大道:“这就太好了!辛苦大嫂,今夜少睡点,半夜里调来给我喝。”
那妇人道:“你放心睡,我会服侍你的。”
眼看天色黑了,那妇人在房里点了一碗灯,在下面先烧了一大锅开水,拿了一片抹布煮在里面。听那更鼓的时候,恰好正在打三更,也就是十一二点。那妇人先把毒药倒在杯子里,再舀一碗白开水,拿到楼上,叫声“大哥,药在哪里?”
武大道:“在我席子底下,枕头边。你快调来给我喝。”
宋清:武大还是有点戒心的,只是不够多。
那妇人揭起席子,把砒霜都抖在杯子里,把那药贴放好了,拿白开水冲在杯子里;把头上银牌儿一搅,调得均匀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拿药就灌。
武大呷了一口,说道:“大嫂,这药好难喝!”
那妇人道:“只要他医治得病,管什么好喝难喝。”
武大再呷第二口时,被这婆娘顺势一灌,一杯药都灌下喉咙去了。那妇人就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来。武大“哎”了一声,说道:“大嫂,喝下这药去,肚子里反而疼了起来!好痛呀!好痛呀!受不了啦!”
这妇人赶紧去脚后扯过两床被子来,没头没脸的只管盖。武大叫道:“我好气闷!”
那妇人道:“太医吩咐了,让我给你发点汗,就好得快。”
武大还想要说话,这妇人怕他挣扎,就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用手紧紧地按住被角,哪里肯放些松宽。那武大“哎”了两声,喘息了一会儿,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体动不得了!
那妇人揭起被子来,看见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心里非常害怕,只得跳下床去,敲那墙壁。王婆听见了,就走到后门咳嗽。那妇人就赶紧下楼来,开了后门。王婆问道:“了结没有?”
那妇人道:“了结是了结了,只是我手脚软了,安排不得!”
王婆道:“有什么难的,我帮你就行了。”
那婆子就把衣袖卷起,舀了一桶热水,把抹布丢在里面,提上楼去。翻开被子,先把武大嘴边唇上都抹干净了,再把七窍的淤血痕迹擦拭干净,又找件衣服盖在尸体上。两个从楼上一步一停,扛了下来,在楼下找了扇旧门放上去,给武大梳了头,戴上巾帻,穿了衣服,拿双鞋袜给他穿好,再拿片白绢盖住了脸,挑床干净被子盖在尸体上,最后上楼去收拾得干净。
宋清:专业。
等王婆自己绕回家去后,那婆娘就嗷嗷地假哭起养家人来。原来但凡世上的妇人哭,有三种:有泪有声叫做哭,有泪无声叫做泣,无泪有声叫做嚎。等那妇人干嚎了一会儿,已经快天亮了。
天还没有亮,西门庆就跑过来看看情况,王婆仔细跟他说了。西门庆取银子拿给王婆,让她买棺材送终,就叫那妇人过来商量。这婆娘过来和西门庆说道:“我的武大今天已经死了,我就靠着你做主!”
西门庆道:“这个何须要你说。”
王婆道:“还有一件事最关键。地方上的团头何九叔,他是个精明的人,只怕他看出破绽,不肯入殓。”
西门庆道:“这个无妨,我去吩咐他就行了,他不敢违我的话。”
王婆道:“大官人现在就去吩咐他,不可迟误。”西门庆就走了。
到天大亮,王婆买了棺材,又买些香烛纸钱之类,回来给那妇人做羹饭,点起一盏随身灯,街坊邻居都来吊唁。那妇人一直虚掩着粉脸假哭。众街坊问道:“大郎因为得了什么病,这么突然就死了?”
那婆娘答道:“因为得了心疼病,一天天的越来越重了,眼看不能好,不幸昨夜三更就死了!”又哽哽咽咽假哭起来。
众邻居明知道武大死得不明不白,但是也不敢使劲追问她,只好做个人情,劝道:“死的是死了,活的还要过,娘子请不要伤心。”那妇人只好假意谢了,众人各自散了。
王婆买了棺材,去请团头何九叔。凡是入殓需要的都买了,连着家里一应物件也都买了,就叫两个和尚晚些过来念经超度。过了一会儿,何九叔先安排几个打下手的过来整顿。
话说何九叔到十点左右才慢慢地走出来,到紫石街巷口,迎面碰见西门庆,叫道:“九叔,去哪里?”
何九叔答道:“小人准备去前面检查这卖炊饼武大郎的尸首。”
西门庆道:“请借一步说话。”
何九叔跟着西门庆,来到转角的一个小酒店里,在阁子里坐下。西门庆道:“何九叔,请上坐。”
何九叔道:“小人是何等之人,能和官人坐在一起。”
西门庆道:“九叔何故见外?先请坐。”二人坐好,叫拿瓶好酒来。小二端上下酒菜,随即就开始倒酒。
何九叔心中疑忌,想道:“这个人,从来没有和我喝过酒,今天这杯酒必然有跷蹊。……”
两人喝了个把小时,只见西门庆在袖子里摸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九叔,请不要嫌弃轻微,明天另有酬谢。”
何九叔叉手道:“小人没有半点效力的地方,怎么敢接受大官人所赐银两?——大官人就算是有驱使小人的地方,也不敢接受。”
西门庆道:“九叔不要见外,请先收下再说。”
何九叔道:“大官人但说无妨,小人都听你的。”
西门庆道:“也没有别的事,一会儿他家也有些辛苦钱给你。就是这次检查武大的尸首,已经百事周全,只是有点小事情需要遮掩一下,其他没有了。”
何九叔道:“是这点小事?有什么困难的,怎么敢接受银两。”
西门庆道:“九叔要是不收,就是推却。”那何九叔一直都害怕西门庆这个刁徒,知道他是把持官府的人,只得接受了。两个又喝了几杯,西门庆叫酒保来记了帐,明天去药铺里拿钱。两个下了楼,一同出了店门。西门庆道:“九叔记在心里,不可泄漏,改日另有报效。”吩咐完,自己走了。
何九叔心中疑忌,肚子里寻思道:“这件事真是奇怪!我自己去检查武大郎的尸首,他又为什么给我这么多银子?……这件事必定有跷蹊!……”来到武大家门前,只见那几个跟班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何九叔问道:“这武大是因为什么病死了?”
跟班答道:“他家说,是得心疼病死了。”
何九叔揭起帘子进去。王婆接着道:“久等阿叔多时了。”
何九叔应道:“就是有些小事绊住了脚,来迟了一步。”只见武大老婆穿着些素淡衣裳,从里面假哭着出来。何九叔道:“娘子不要伤心。——可惜大郎归天去了!”
那妇人虚掩着泪眼道:“一言难尽!没想到拙夫得了心疼病,几天就死了!丢下奴好苦!”
何九叔上上下下看了那婆娘的模样,自己嘴里里暗暗地道:“我从来只听的说武大娘子,没有认得她,没想到武大能讨着这个老婆。西门庆这十两银子,怕是有些来历。”
何九叔看着武大尸首,揭起千秋幡,扯开白绢,用五轮八宝犯着两点神水眼,定眼看了一看,突然,何九叔大叫一声,往后就倒,嘴里喷出血来,只见他指甲青、口唇紫、面皮黄、眼无光。真是“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宋清:这又是咋了,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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