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冷院的风都带上了几分萧瑟。
洛神音的眼神却比这夜色更深真正的风暴,需要的是一道足以搅动整个潭底的惊雷。
她唤来小蝉,递给她一个素雅的香囊,里面装着的并非安神香,而是她以安魂花粉为引,混合了灶君神龛前最旺盛的香灰特制而成的“梦引香”。
“去,将这些香灰不着痕迹地洒在几位族老回府的必经之路上,尤其是通往洛元泰书房的那条青石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蝉领命而去。
洛神音又转向阿箩,此刻的阿箩眼中再无怯懦,满是狂热的信赖。
“阿箩,子时一到,组织百名最虔诚的信徒,于府中各处,面朝冷院方向,同时焚烧‘清心符’,齐声诵念‘请神女入梦,点化族老’。记住,声音不必大,心意必须诚。”
安排好一切,洛神音盘膝坐于院中那棵枯树之下,双目紧闭。
她的意识沉入一片浩瀚的识海,那幅神秘的画卷徐徐展开,灶君、扫晴童子、织造灵童三尊神祇的虚影立于其上,香火之力如丝线般缠绕,却始终隔着一层薄雾。
她深吸一口气,神念高度集中,催动了那股刚刚觉醒不久的玄妙力量——【梦谕】。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洛氏宗族的定海神针,洛元泰。
她要将一幕精心编织的梦境,如烙铁般,狠狠地烙进这位老族长的潜意识深处。
子时,万籁俱寂。
洛府各处,近百个身影悄然跪倒,他们手中捏着黄色的符纸,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
随着阿箩一声低喝,符纸被同时点燃,幽蓝的火光映照着他们虔诚的脸庞。
一股股微弱但汇聚起来却无比庞大的念力,化作无形的溪流,涌向冷院,最终灌入洛神音的体内。
“请神女入梦,点化族老……”呢喃声在夜风中飘荡,如泣如诉。
与此同时,洛元泰的书房内,他正因通神布的后续处置而烦忧,一阵突如其来的倦意袭来,他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梦境,在一瞬间降临。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洛氏宗祠,这里本该庄严肃穆,此刻却阴风阵阵。
他惊骇地看到,供奉在最高处的历代祖宗牌位,正一块块地龟裂,最终轰然倒塌,化为一地碎木!
熊熊烈火从废墟中燃起,火光中,一个纤细而冰冷的身影缓缓走出,正是洛神音。
在她身后,三尊神祇虚影并立,身形模糊却神威凛然:手持锅勺的灶君,带来温饱与烟火;手持扫帚的童子,扫除污秽与邪祟;捧着一匹神异布帛的灵童,赐予富足与技艺。
“洛元泰。”梦中的洛神音面无表情,声音却如寒冰,“我洛氏历代祖宗,享族人香火千年,可曾显灵,让一个族人免于饿死?可曾垂怜,救过一个病入膏肓的家仆?”
她的质问如重锤般敲在洛元泰心上,让他无言以对。
“如今,新神护宅、清心、织布,恩泽已现,福报将至。尔等身为宗族执掌者,却吝于立庙,不愿分拨香火,是何道理?”
话音未落,梦境的天空骤然阴沉,一道刺目的雷火撕裂黑暗,精准地劈在不远处一座虚幻的宗祠之上!
那座象征着洛氏荣耀与传承的建筑,在雷火中瞬间化为焦土。
一个威严而宏大的声音在洛元泰的脑海中炸响:“香火不交税,天雷自会劈!”
“啊!”洛元泰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止。
这梦太过真实,那雷火劈下的灼热感,仿佛还残留在他的皮肤上。
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指尖却触及一片微硬的纸张。
他悚然一惊,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去,那竟是一张边缘带着焦痕的符纸,与梦中焚毁的宗祠废墟里的灰烬一模一样!
符纸之上,六个铁画银钩的大字,仿佛是用雷火的余烬写成——护心殿香税三成。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幻术!
幻术岂能在他枕边凭空留物?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立刻召来心腹,命其暗中查探。
天亮时分,消息陆续传来,每一个都让洛元泰的脸色更白一分。
昨夜,府中所有族老,无一例外,全都做了同一个噩梦!
梦境内容大同小异,皆是祖宗牌位崩塌,神女降临问罪。
更有甚者,一位平日里最吝啬刻薄的族老,竟梦到自己被那持帚童子用扫帚狠狠抽打,耳边不断回响着“拖欠香火,该打”的骂声,醒来后背上竟真的留下了几道淡淡的红痕!
洛元泰枯坐在太师椅上,一夜未眠,眼中却再无半分睡意。
他终于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他能用权势和手段压制下去的事情了。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而是已经深入人心、聚沙成塔的信仰!
这股力量已经成了气候,若再强行阻挠,恐怕不用等天雷降下,整个洛府就要先从内部分崩离析,生出天大的乱子。
三日后,洛元泰摒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踏入了那座被遗忘了多年的冷院。
院中,洛神音正捧着一个窝窝头,吃得津津有味。
看到他来,也只是抬了抬眼。
洛元泰站在她面前,神色复杂地凝视了她许久,最终,用一种无比沉重的声音说道:“自即日起,族库拨三成香火,尽归‘护心殿’供奉。另设‘织造堂’,专司通神布的生产与销售,所得利钱,两成归殿。”
他说完,将一份盖着族长大印的文书递了过去。
洛神音接过文书,看也不看,脸上却露出了孩童般天真又带点疯癫的傻笑:“呀!老祖宗托梦啦!他们说啦,要给新神交税,才能保佑我们洛家平平安安呢!”
洛元泰的脸瞬间铁青,嘴角抽搐了几下,却终究没有反驳一个字。
他知道,这是她给他的台阶,也是给所有族老的台阶。
他转身离去,走到院门口时,脚步却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你……真能让族人,少死一些吗?”
洛神音脸上的傻笑瞬间褪去,她放下窝窝头,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平静。
“不能保不死,但能保——死前不痛。”
消息传出,全府轰动。
许多家仆和底层族人纷纷涌向冷院,对着那简陋的“护心殿”叩拜。
陈嬷嬷颤抖着手,将自己积攒的一包香火钱,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新设的捐献箱中,口中低声念叨:“若真能救得一人,便是烧尽万张纸钱,也值了。”
阿箩则带着一群最虔诚的信徒,在洛氏的资助下,于城中最繁华的街道开设了第一家“通神布坊”。
布坊门口高高挂起一面旗幡,上面只有八个大字:“一匹布,供一炷香。”
这句口号瞬间引爆了全城。
无论是为了那布料的神异,还是为了给新神献上一份心意,百姓们争相购买,布坊门前车水马龙。
香火,第一次以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方式,如江河般汇聚,奔涌向洛神音。
当夜,洛神音独坐院中,识海里的画卷金光万丈,前所未有的璀璨。
【织造灵童】的神像下方,代表香火值的数字,赫然冲破了三千大关,神像周身的光晕变得凝实,正式踏入了可以回应简单祈愿的“应愿”之境!
三尊神祇并立,香火之力汇成的光柱冲天而起,距离那传说中的“显灵”境界,仅有一步之遥。
她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画卷的最深处,在那三尊神祇也无法触及的混沌之中,一尊头戴帝冠、面目模糊的至高神影,似乎被这磅礴的香火惊动,缓缓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洛神音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低声自语:“今天,我收到了洛氏宗族的第一笔‘神税’——从明天开始,我要收的,是整个天衍大陆的香火。”
话音刚落,远方的天际,厚重的乌云竟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
一道纯粹的金色光柱自九天垂落,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精准地投向她所在的方向。
在那金光之中,似乎有亿万生灵的低语在汇聚、在呼唤,最终凝成一个宏大而威严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
“神主,该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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