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族库的账房们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数钱数到手抽筋。
白花花的香火银流水般涌入,不过三日,便已堆满了半间库房。
按照新规,三成银钱被悉数送往护心殿,殿内香火鼎盛,青烟缭绕,几乎凝成实质。
然而,护心殿的主人洛神音却毫无喜色。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建立在人心之上的规矩,根基最是虚浮。
今日洛元泰一言可立,明日也能一言可废。
她要的,是不可动摇的铁律,是刻入这方天地法则的“神权”。
前世无数商业案例在她脑中翻滚,最终定格在一场声势浩大的“神判仪式”上。
凡人畏惧未知,敬畏天威。
那么,就让这天,为她的税法背书。
“小蝉。”她唤来心腹丫鬟,声音轻缓却不容置喙,“去城里,把话给我传出去。就说神女有言,洛城之内,凡偷漏香火供奉者,三日之内,必遭天雷劈顶,神魂俱灭。”
小蝉心头一跳,这话说得太满了,万一……但她看着洛神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还是将所有疑虑咽了下去,重重点头。
“阿箩。”洛神音转向另一名虔诚的侍女,“你去组织信徒,在城南寻一块空地,筑‘纳香台’。告诉所有来供奉的人,每交一炷香的银钱,便可在台上亲手焚一张‘天契符’。”
她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符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我自愿奉,雷公为证。”字迹简单,却透着一股直抵人心的诡异力量。
消息如风一般席卷了整座洛城。
天雷劈顶的说法,让本就心存敬畏的民众更加不敢怠慢,纷纷涌向城南的纳香台。
而那张小小的“天契符”,则成了压垮无数投机者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或许不信洛神音,但他们不敢不信冥冥中执掌雷罚的“雷公”。
陈嬷嬷府邸,气氛凝重。
她听着下人的回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天契?雷公为证?”她冷哼一声,拐杖重重敲击地面,“好大的口气!这是要将神权凌驾于族规人法之上!”
她对洛神经的信仰可以默许,甚至乐见其成,因为那能凝聚人心。
但她绝不允许一个虚无缥缈的“神”,来裁决洛家的事务。
这触及了她作为洛家大管事的底线。
“去,派人盯紧纳香台,记录下每一个焚烧天契之人的名字和供奉数额。”她沉声下令,“另外,去把张客卿请来。”
不多时,一位身穿星辰道袍、仙风道骨的修士被请了进来。
此人乃洛家客卿,最擅观星望气,卜算天机。
“张客卿,你且为我算上一算,这洛城三日之内,可有雷劫之兆?”
张客卿闻言,闭目掐指,口中念念有词,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灵光。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笃定地摇了摇头:“嬷嬷放心。老夫夜观天象,星河清朗,气运平和,别说雷劫,未来七日连一场像样的雨水都不会有。那神女之言,纯属虚妄,哗众取宠罢了。”
陈嬷嬷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下来。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只要天象无异,三日之后,她便有充足的理由当众揭穿这场骗局,将刚刚冒头的神权狠狠踩下去。
然而她们谁也不知道,此刻的护心殿内,小蝉正将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交到洛神音手中。
“小姐,这是药房最后一片引雷符的残渣了,我按您的吩咐偷来的。”
洛神音捻起粉末,识海中【巧手】神技悄然发动。
只见那点点残渣在她指尖飞速熔炼、塑形,最终化作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金线,被她不着痕迹地融入了一只小巧的黄铜风铃之中。
这风铃,早已被阿箩当做“圣物”,高高悬挂在纳香台的正中央。
另一边,身为家主的洛元泰同样坐不住了。
他将洛神音召至书房,面色严肃地盯着她:“神音,你弄出这么大阵仗,言之凿凿天雷为证。我问你,若三日之后,风平浪静,你当如何收场?”
洛神音却像个没心没肺的孩童,捧着一本厚厚的账本,笑得眉眼弯弯:“父亲,收场做什么?做生意要讲诚信呀,织造灵童告诉我的。若是三天没打雷,我就把这三天收的钱,一文不少地退回去!”
她天真烂漫的样子让洛元泰一噎,正要发作,却听她歪着头,补了一句:“可是父亲……您说,老天爷……它讲不讲诚信呢?”
这一问,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洛元泰心口。
他竟无言以对。
是啊,凡人可以不讲诚信,可执掌天地秩序的老天,能吗?
他看着女儿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竟生出一丝寒意。
当晚,洛元泰屏退左右,独自来到一间密室。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钱袋,里面不多不少,正好是按照他名下产业应该缴纳、却被他刻意扣下的香火银。
他将钱袋藏于房梁之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倒要看看,这雷,是不是长了眼睛。若真有天谴,便先劈我这个家主试试!”
时间流逝,第三日的黄昏终于来临。
残阳如血,天边一丝云彩也无,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
纳香台周围早已人山人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高悬的铜铃和渐渐暗淡的天空上。
陈嬷嬷在张客卿的陪同下,缓步走上高台。
她环视四周,中气十足地开口:“诸位,三日期限已到!老身说过,所谓天雷,不过是某些人敛财的把戏!”
说罢,她从地上捡起几张信徒丢下的“天契符”,当众“嗤啦”一声撕得粉碎。
“看到了吗?若真有雷公为证,为何不降下天雷惩罚我这个不敬之人?”
人群开始骚动,信徒们面面相觑,不少人眼中露出怀疑与动摇。
识海画卷中,原本平稳上涨的香火值,竟出现了微弱的回落。
千钧一发!
护心殿内,一直闭目养神的洛神音猛然睁眼。
她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点在那幅【织造灵童】的画卷之上。
“燃烧五百香火值。”
画卷光芒一闪,一股精纯的能量涌入另一幅【清心神女】的画卷之中。
洛神音双唇微动,吐出玄奥的音节,那声音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奉请清心神女,引心魔乱气,扰天地平衡——敕!”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波动以护心殿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这不是真正的心魔,而是洛神音借用神力,强行扰动了方圆十里之内的天地灵气,制造出了一场堪比金丹修士心魔爆发的“伪心魔潮”!
天道无情,却有其运转规则。
如此剧烈的灵气异动,对于天道而言,便如同人体内滋生的一个恶性肿瘤,必须立刻予以清除!
几乎是在敕令落下的瞬间,西北天际,原本晴朗的天空凭空涌现出一大团浓重的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洛城翻滚而来!
“怎么回事?起云了!”人群中有人惊呼。
张客卿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他骇然抬头,失声叫道:“不可能!这……这不是自然天象!是灵气暴乱,引动了天道感应!”
他的话音未落,那团乌云之中,一道细如银蛇的电光猛然窜出!
它没有劈向纳香台,没有劈向撕毁天契的陈嬷嬷,而是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不偏不倚,精准地劈向了城中某处——洛元泰的书房密室!
轰隆!
一声巨响,瓦片崩裂,木屑横飞!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
全城哗然!
纳香台上的张客卿面如土色,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应了……天象竟然真的应了她的‘约’?!这不是卜算,这是……这是立约!是言出法随!”
陈嬷嬷更是浑身剧烈地颤抖,她死死盯着洛元泰府邸方向的火光,恐惧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她终于明白,这已经不是骗术的范畴,这是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规则之力”!
洛元泰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
他看着被劈穿的屋顶,以及掉落在地、被雷火烧得焦黑一片的钱袋,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颤抖着手上前,拨开烧焦的布料,只见钱袋上残留的符文灰烬,竟清晰地拼出了四个大字——拒缴香火!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洛元泰亲手捧起那个焦黑的钱袋,一步步走向城南的纳香台。
他在万众瞩目之下,将这袋“天谴之银”恭恭敬敬地供奉在台前,而后转身,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宣布:“洛神音代神传谕,天道为证,真实不虚!自今日起,我洛家族规,增添一条:凡我族人及城中百姓,香火供奉,乃天经地义,天道共鉴,违者如此袋!”
当夜,护心殿内,洛神音独坐窗前。
她识海中的画卷正发出剧烈的轰鸣。
【清心神女】的香火值一举冲破八千大关,而【织造灵童】的画卷也因信徒激增而金光大盛,距离真正的“显灵”门槛仅一步之遥。
更让她惊喜的是,在画卷的最边缘,一道裂纹般的金光缓缓蔓延开来,最终浮现出一行全新的提示:【天契达成,解锁“神谕具现”:可消耗香火值,借天象短暂显化神意。】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摸着那只从纳香台收回的黄铜风铃,低声自语:“以后收税,不用再靠嘴皮子了,得靠老天爷亲自用雷法打收条才行。”
而在百里之外的某处山巅,孙道人手持窥天镜,镜中赫然映出洛城上空那一道常人无法看见的、若隐若现的金色契约纹路。
他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拂尘都险些掉落在地,眼中满是惊骇与不可置信:“逆天而行,与天争利……此女……竟是在篡改天道文书?!”
喧嚣过后,洛城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之中。
香火供奉成了比呼吸还要自然的事情。
洛神音识海中的香火值在经历了最初的井喷式爆发后,进入了一个稳定增长的时期。
然而,她坐在殿中,看着画卷上那条虽然依旧上扬、但斜率明显平缓下来的曲线,眉头却微微蹙起。
狂热的浪潮终有退去之时。
恐惧带来的顺从,终究有其极限。
当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供奉”这一行为后,新的增长点又在何方?
仅仅是维持现状,可满足不了她的胃口。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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