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如战鼓,在断龙崖顶滚过,暴雨如万千银针,劈头盖脸地刺下。
闪电撕裂天幕,刹那间照亮了崖壁上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厉凡像一只壁虎,死死贴在湿滑陡峭的岩壁上。
指尖每一次抠进石缝,都伴随着碎石割裂皮肉的剧痛,触觉如刀割,温热的血混着冰冷雨水顺指节滑落,滴入深渊,转瞬无踪。
耳边是狂风的嘶吼与雨点砸在岩石上的噼啪声,仿佛天地都在嘲弄他的挣扎。
身后沉重的药篓,像一座山,不断将他朝万丈深渊拖拽。
他需要三株寒心草,这是外门执事赵铁山分派给他的任务。
宗门规定,采药任务可用御物之术,凌空摘取,不过半个时辰便可完成。
然而厉凡灵根驳杂,修行五年,体内灵气依旧稀薄如雾,连最基础的御物术都无法施展。
同门师兄弟们早已御剑携药,谈笑风生地返回宗门,唯独他,被赵铁山以“磨炼心性”为由,刻意压到最后一个出发。
此刻,距离任务时限,只剩下一个时辰。
若是逾期,按门规当受鞭挞三十,并扣除三个月的丹药用度。
“最后一株……”厉凡的嘴唇冻得发紫,寒意顺着湿透的衣衫钻入骨髓,牙齿微微打颤。
他死死盯着前方石缝中那一抹幽蓝色的微光——那是寒心草独有的色泽,在昏暗的雨幕中,如同鬼火般诱人。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根手指抠进另一道石缝,身体猛地向上提拉,终于够到了那株灵草。
指尖触到草叶的瞬间,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直透神经,仿佛握住了一块千年玄冰。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连根拔起,放入药篓。
三株寒心草,齐了!
厉凡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他不敢耽搁,立刻手脚并用,艰难地向崖顶攀爬。
就在他翻身踏上崖顶坚实的土地时,一道瘦弱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雨幕中冲了出来。
“厉凡哥!别……别回去了!”来人是与他一同入门的陈狗儿,此刻他浑身湿透,脸上满是惊恐与绝望,像是见了鬼一般。
“狗儿?你怎么在这?”厉凡心中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了他的咽喉,“出什么事了?”
“赵执事……赵执事他……”陈狗儿声音发颤,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在剑坪当众宣布,说你……说你在断龙崖采药时,失足坠渊,尸骨无存了!”
厉凡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还收回了你的任务玉牌,”陈狗儿哭着跪倒在地,“说已经上报宗门,将你的名字从外门弟子名册划去,录入死籍!我……我去求情,说你肯定没事,结果被他罚在剑坪跪上三天三夜!”
厉凡僵在原地,雨水顺着他散乱的黑发滑落,流过他毫无血色的脸庞。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
他的任务玉牌,记录着他的身份与任务,不知何时已经遗失。
不,不是遗失!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雨幕,望向远处宗门的方向。
他似乎能看到剑坪之上,赵铁山那张布满横肉的脸,正带着一丝得意的冷笑。
风裹着湿冷的腥气扑面而来,他鼻尖一颤,仿佛嗅到了阴谋腐烂的气息。
寒意,比穿骨的雨水更冷,直刺神魂。
他被抛弃了。
不,是“被死亡”了。
在宗门这个巨大而精密的机器中,他这颗最不起眼的齿轮,被轻易地碾碎,化为尘埃,甚至不会发出一丝声响。
为什么?他想不通,自己与赵铁山素无瓜葛,为何要下此毒手?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的身份玉牌,就是铁证!
只要拿回玉牌,当众对质,赵铁山的谎言就不攻自破!
可玉牌在哪?
厉凡拼命回忆,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攀爬时,被赵铁山用某种他无法察觉的手段给取走了。
那么,赵铁山会把玉牌丢在哪里?
一个“死人”的玉牌,最合适的归宿,便是宗门禁地——黑渊裂谷。
那里是处理废弃之物和掩盖秘密的绝佳场所。
不等陈狗儿反应,厉凡已转身冲入另一侧的密林。
雨水如鞭抽打脸庞,枯枝划破了他的手臂,他却浑然不觉。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死人没有资格申冤,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复仇。
他在泥泞中狂奔,脚下一滑,跌入一处浅坑。
抬头望去,前方雾气森然,正是通往黑渊裂谷的小径。
一炷香后,厉凡站在了黑渊裂谷的边缘。
深不见底的裂谷中,墨绿色的毒瘴翻涌不休,仿佛巨兽的呼吸。
阴冷的风从谷底倒灌而上,夹杂着若有无的哭嚎与低语,那是传说中上古修士战死后,怨气不散所化。
他没有丝毫犹豫,顺着一条前人留下的、几乎不可见的绳索,缓缓滑入深渊。
毒瘴侵蚀着他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如同千万只毒蚁在啃噬。
四周的岩壁上,嵌着无数森森白骨,不知是修士还是妖兽的。
厉凡强忍着恐惧与不适,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脚下。
终于,在一堆散乱的骸骨旁,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微光。
是他的玉牌!
他心中一喜,加快速度滑落下去,稳稳地落在那片岩层上。
他伸手捡起玉牌,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玉牌揣入怀中的瞬间,脚下的岩层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
不好!
厉凡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整片岩层轰然崩塌!
失重感瞬间包裹了他,他像一块石头般向着更深的黑暗坠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他的后背狠狠撞在一块凸起的石棱上。
剧痛如同电流般传遍四肢百骸,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脊椎骨断裂的声音。
一股腥甜的暖流从喉咙里涌出,鲜血染红了他的前襟。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退潮般迅速远去。
就要……这么死了吗?不甘心……
他仿佛看见母亲枯瘦的手,递来那块残玉:“凡儿,活下去……”
又似听见赵铁山狞笑:“一个杂灵根,死了也无人知。”
就在这无边黑暗即将吞噬他时——
胸口猛然一烫,像有一颗火种落进了寒冰。
紧接着,这股灼热与下方黑暗中的某样东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厉凡模糊的视线中,只见他坠落之处,竟端坐着一具通体莹白的骸骨。
那白骨的姿势极为奇特,一手捏决,另一只手则托着一个残破的石盘,石盘上,正嵌着另一块形状与他胸前残片一模一样的碎片!
下一刻,他胸前的玉石残片自行飞出,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射入他的心口。
与此同时,那白骨手中的石盘碎片也应声飞起,与前者合二为一,完美地嵌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无数光影在他眼前炸开,像是宇宙初开的混沌。
一缕虚幻的残魂从那具白骨天灵盖中升起,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沧桑与不甘。
庞大的信息流涌入厉凡的脑海,他瞬间明白了这老者的身份——上古丹道大宗师,在宗门覆灭之际,将毕生心血所著的《九转回生散》残方封入一枚玉简,藏于自己肋骨之间,等待有缘人。
当他指尖终于触到那枚温润玉简时,脑海中骤然浮现一行古篆:【九转回生散·第一味:寒心草三株】。
他怔住了。
原来那三株在暴雨中拼死采来的寒心草,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冥冥中在为今日续命。
命运的丝线,在他坠落前早已织就。
他将玉简紧紧贴在胸口,与那块融合的碎片一同发烫。
四周尸骨森然,毒瘴如潮。
他蜷缩在死亡的怀抱里,身体已废,灵魂却如刀锋般清醒。
活路?
宗门判他死,赵铁山要他亡,天地之间,再无容身之处。
既然看不见活路,那就用死人的眼睛,在这死局之中,算出一条血路!
他咧开染血的嘴角,对着无尽黑暗,轻声呢喃:
“赵执事……你忘了。”
“死人,是不会交任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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