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尸骸仿佛凝固的黑色浪涛,在惨白月光与翻涌毒瘴的映照下泛着幽绿光泽,像无数扭曲肢体铸成的锈蚀铁海。
厉凡,便是这腐海中最不起眼的一块礁石,蜷缩于层层叠叠的枯骨之间,身下湿冷的泥土渗出阴寒,顺着脊背爬满全身,仿佛有无数亡魂正用指尖轻挠他的命门。
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簇即将燃尽却又顽强不灭的野火——那火光映在瞳孔深处,微弱却锋利,如同寒夜中不肯熄灭的最后一粒星子。
他需要一味药,一味能让他从鬼门关爬回来的药。
脑海中,那枚伴他重生的轮回盘碎片幽幽放光,如一颗沉眠于识海深处的星辰,缓缓流转出一部残缺到极致的丹方——《九转回生散》。
丹方只余寥寥数语,却字字珠玑,直指死生玄机。
其中一句格外刺目:“以心头精血为引,心魂共祭,方得一线生机。”
没有灵草,没有丹炉,但这片死地,便是他唯一的药园与炉鼎。
厉凡伸出还能动弹的左手,指甲深深抠入湿冷的泥土,指尖传来碎骨刮擦的滞涩感,混杂着腐泥的腥臭扑入鼻腔。
他挖出一截形如铁线的漆黑草根,根须上还沾着暗紫色的尸液,触手冰冷滑腻,如同死蛇的脊骨。
黑渊铁线草,剧毒之物,生于阴煞之地,是炼制尸毒丹的主材。
但《九转回生散》残方却记载:此草至阴之性,可为药基,以毒攻毒,重塑生机。
他仰头,看向谷中终年不散的毒瘴。
那瘴气如活物般缓缓蠕动,在凌晨时分悄然凝结成露,附于尸骸空洞的眼窝、干裂的唇缝、断裂的指节之上——滴滴幽蓝,宛如鬼泪。
这便是丹方中那味最诡异的药引——毒瘴凝露。
有了药基,有了药引,还缺一味“心头血”作为融合剂。
厉凡没有丝毫犹豫。
他咬牙拾起一片尖锐的断骨,对准心口猛然刺下!
“呃——”
第一滴血落下的瞬间,心脏如被铁钳绞紧,剧痛直冲天灵,眼前骤然发黑,神识震荡如风中残烛。
每滴心头血落下,都像抽走一丝命元,滚烫的血滴落入掌心,发出“嗤”的轻响,竟与冰冷的毒瘴凝露相触生烟,腾起一缕腥甜中带着腐朽气息的白雾。
他在尸堆中扒开一个空洞,用碎骨拼成一个浅凹槽,再以湿泥封边,做成一个丑陋却稳固的临时丹炉。
没有控火法诀,他便以自己稀薄的灵力强行点燃尸骨中残留的最后一丝阴火。
幽蓝色的火焰自碎骨缝隙中窜出,舔舐着那凹槽边缘,灼烧的剧痛让他掌心肌肉抽搐,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
但他眼神不变,死死盯着那团在火中缓缓旋转的药泥。
三日三夜,如同炼狱中的百年。
腹中饥饿难耐,他便挖起身边的腐烂草根,和着泥水吞下,那腐物入口即化为酸腐泥浆,胃里翻江倒海,却只能强咽下去,维持着最后一点生机。
灵力耗尽,他就咬破舌尖,以痛意逼迫神识清醒。
第一次,药泥在阴火的灼烧下化为一撮飞灰,随风飘散。
第二次,毒性失衡,直接炸开,腐蚀得他掌心血肉模糊,焦黑溃烂,几近残废。
第七次失败时,左掌已焦黑如炭,皮肉翻卷,几乎失去知觉。
就在他几欲放弃之际,轮回盘碎片忽地一颤,一丝清凉顺着手臂涌入,竟将残存的经脉护住一线生机,使掌心未彻底坏死。
剧痛与绝望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的神智彻底淹没。
但就在这时,轮回盘碎片中流转出一丝清凉之意,让他脑中灵光一闪。
是了,以自身血为引,需心神合一,以意念调和阴阳。
他再次逼出心头血,这一次,他将自己全部的意志、滔天的恨意与求生的欲望,尽数灌注其中。
幽蓝的阴火在他掌心平稳燃烧,那团药泥不再狂躁,而是缓缓旋转,杂质被一点点炼化,最终凝成一粒鸽子蛋大小、布满裂纹的灰褐色丹丸。
丹成,火灭。
厉凡看着这枚卖相差到极致的丹药,毫不犹豫地仰头吞下。
丹丸入腹,没有想象中的药力化开,而是如同吞下了一条正在疯狂噬咬的毒蛇!
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的经脉像是被无数钢针穿刺、撕裂,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皮肤表面浮起蛛网般的黑纹,又迅速被一股内生的暖流冲散。
他蜷缩在尸堆里,身体剧烈抽搐,喉咙里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寸寸崩坏,又在一寸寸被强行重组。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酥麻的暖流,从丹田蔓延至四肢百骸,断裂的肋骨处,骨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他活下来了。
当第三缕惨白的晨光艰难地穿透毒瘴,洒在万骨坑的腐土上时,厉凡缓缓睁开了眼。
三日炼狱,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那双眸子里的火,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冷、更亮。
活下来,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复仇。
他催动轮回盘碎片,开始推演。
碎片上,无数细密的因果黑线交织,其中最粗的一根,牢牢地连接着他和执事殿的赵铁山。
厉凡的目光顺着那条黑线延伸,赵铁山贪婪、谨慎、多疑的性格特点,以及他过往的行为习惯,都化作一幕幕景象在厉凡脑海中流淌。
赵铁山一定会来。
一来,是为了亲眼确认他的死讯,以绝后患。
二来,是为了搜刮他身上可能存在的私藏。
一个能接下黑渊谷任务的外门弟子,身上或多或少会有点积蓄。
对贪婪成性的赵铁山而言,这笔意外之财绝不能放过。
推演继续,更多细节浮现。
赵铁山生性谨慎,最喜在人迹罕至的子时三刻行动。
并且,他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处理这种“手尾”时,必定会带上“照魂镜”,用以探查尸体周围是否有魂魄残留,确保万无一失。
一个完整的计划在厉凡心中成型。
他摸遍全身,从破烂的衣角里找出最后一枚低阶灵石,这是他最后的家当。
他将灵石埋入身下的尸堆中心,以断骨为基,指尖蘸血勾画残阵。
这并非完整聚阴阵,而是借轮回盘碎片之力,引导阴气形成一道“伪魂流”,模拟魂魄初散之象——足以瞒过照魂镜的例行扫视,却经不起细致探查。
夜色如墨,寒风如刀,吹过空洞的颅骨,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子时三刻,谷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夜猫踩在枯骨上,窸窣作响。
来人正是赵铁山,他手持一面古朴的铜镜,镜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正是照魂镜。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鼻腔里充斥着腐臭与湿土的气息,额角渗出冷汗,铁锈般的汗味在夜风中弥漫。
镜光所过之处,并无异常。
厉凡屏住呼吸,如同一具真正的尸体,蜷缩在层层尸骸之下,仅透过一道狭窄的缝隙,冰冷地观察着赵铁山的一举一动。
心跳慢得像要停止,指尖却因压抑而微微颤抖。
赵铁山的手指,离他的衣角只剩下三寸。
厉凡的呼吸停滞了。
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就是现在!
可他仍死死压住身体,像一头蛰伏已久的毒蛇,等待那最致命的一瞬。
突然,厉凡的瞳孔骤然一缩。
在轮回盘的映照下,他清晰地看到,赵铁山的气运黑线旁,有一条更加邪恶、更加污秽的因果线,源头竟是他宽大袖袍中藏着的一枚玉符!
那玉符上,赫然雕刻着一个狰狞的血色骷髅头——青云宗死敌,血煞门的标记!
而那枚玉符所散发的因果,与三日前调换他任务玉简的那条黑线,完美地交织在了一起。
勾结魔门外敌!
厉凡的心脏猛地一跳,随即被滔天的怒火与一丝狂喜所取代。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同门倾轧,而是叛宗之罪!
赵铁山用照魂镜确认无魂魄异动后,彻底放下心来,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狞笑,快步走向厉凡“伏尸”之处,准备搜刮战利品。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厉凡身体的刹那——
“轰!”
一声闷响,整个尸堆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掀开,无数碎骨烂肉夹杂着浓郁的腐臭瘴气冲天而起,形成一道黑色的风暴!
赵铁山猝不及不及,被这股气浪冲得连退数步,护体灵光一阵狂闪,口鼻被恶臭熏得几欲作呕,眼角甚至渗出泪水。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炸开的尸堆中窜出。
厉凡趁着赵铁山视野受阻,身形快如闪电,一个翻滚便贴近了他,右手精准地从他袖中一探一拉,那枚血煞门玉符已然到手,并被他闪电般塞入自己胸口破烂的衣襟内侧。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厉凡顺势滚出数丈,浑身沾满了令人作呕的血污与碎肉,他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如同从九幽地狱爬出的恶鬼,猛地站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彻夜空的嘶吼:“赵——铁——山!你为何害我?!”
这声嘶吼蕴含着他无尽的恨意与死里逃生的疯狂,让猝不及防的赵铁山心神巨震,惊骇地又退了数步,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厉凡不等他开口,已经踉跄着朝剑坪的方向冲出几步,当着他惊疑不定的目光,猛地撕开自己胸前的破衣,露出那枚刻着血色骷髅头的玉符。
“执事勾结魔门外敌,篡改任务,意图谋害同门弟子,人证物证俱在!”厉凡的声音沙哑却响亮,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死寂的万骨坑前回荡,“我厉凡,以青云门戒律令,申请宗正堂彻查此獠!”
话音未落,远处剑坪方向,一道凄厉嘶哑的呐喊划破夜空,带着无尽的惊愕与狂喜:“厉凡没死!他回来了!”
是陈狗儿的声音。
一瞬间,万籁俱寂。
赵铁山的脸色由惊转怒,再由怒转为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厉凡那双浴血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吓人,死死地钉在他的脸上,像是在审判一个已死的罪人。
沉重的寂静笼罩着二人,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远处隐约传来了被惊动的脚步声,正向着此地飞速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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