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终于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
靠戏剧亏钱,这条路已经彻底堵死。
他低头,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份刚刚送来的财务报表上。鲜红的盈利数字,十五万现大洋,每一个笔画都透着尖锐的嘲讽,刺得他眼眶生疼。
百乐门,这个他亲手设计,本该成为吞噬家产的无底洞,现在却变成了一台他无法控制的印钞机。
那些被他“前卫艺术”搞得晕头转向的文化名流,那些精明到骨子里的商人,如今都陷入了一种可怕的自我攻略。他们自发地为他那胡编乱造的戏剧赋予了深刻的哲学内涵,构建起一个坚不可摧的逻辑闭环。
林原毫不怀疑,就算他现在让演员在舞台上表演啃泥巴,这群人也能热泪盈眶地解读出“返璞归真,回归生命本源”的伟大主题。
不行,必须寻找一个新的,更强大,更纯粹的败家项目!
他将自己死死关在书房里,整个人陷进宽大的皮椅中。面前的红木书桌上,摊满了金陵城最近一个月的报纸,散发着陈旧的油墨气息。
他捏着一枚黄铜放大镜,镜片下的瞳孔布满血丝,一个字一个字地在报纸的字里行间搜寻。
他的姿态,虔诚得如同在寻找救世的经文。
他在寻找那个最不赚钱、最容易亏本、最能让资金有去无回的行业。
“教育?不行,回报周期太长,系统等不及。”
林原烦躁地将一份《金陵教育报》揉成一团,扔进纸篓。
“实业?更不行!”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纺织厂那意外火爆的“国民良心布”,心有余悸。万一再不小心搞出什么爆款,他真的会疯掉。
他愁得伸手抓了抓头发,感觉本就不算茂密的头顶,又萧瑟了几分。
就在他陷入绝望之际,书房之外,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喧嚣。
“咚咚锵!咚咚锵!”
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混合着“噼里啪啦”的鞭炮轰鸣,仿佛有一支军队正在他家门口发动总攻,连厚重的墙壁都在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
林原的思绪被粗暴地打断,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推开窗户,探头向外望去。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自家大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聚起了黑压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将整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左邻右舍的窗户后面,全是探头探脑、满脸好奇与羡慕的目光。
而在人群的最前方,那个为首之人,赫然正是他那位几天前还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二叔,林宗耀。
此刻的林宗耀,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阴沉与刻薄。他一张老脸红光满面,笑得褶子都堆在了一起,手里高高举着一块巨大的金字牌匾。
阳光下,牌匾上的八个大字龙飞凤舞,金光闪闪,几乎要亮瞎人的眼——“高瞻远瞩,林家麒麟”!
在他的身后,三叔,四叔,以及其他一众旁支的亲戚们,全都换上了压箱底的最体面的长衫旗袍。他们一个个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手里抬着、抱着、捧着各式各样的贺礼,琳琅满目。
“开门!快开门!”
林宗耀扯着他那公鸭嗓子,对着紧闭的朱漆大门声嘶力竭地高喊。
“恭迎我们林家的麒麟儿,我们的大功臣回家!”
那声音里的热情与激动,让周围不明真相的街坊邻居们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随着大门在一片混乱中被打开,林宗耀一马当先,带着那群敲锣打鼓的亲戚,潮水般地涌进了林原的家。
“侄儿啊!”
林宗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二楼书房窗边的林原,他激动地冲上楼梯,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敏捷。他一把冲到林原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一双浑浊的老眼里,竟真的滚出了两行热泪。
“是二叔错了!”
他声泪俱下,捶胸顿足。
“是二叔有眼无珠,鼠目寸光!没看出你的雄才大略,没看懂你的惊天布局啊!你才是我们林家真正的希望,是林家百年不遇的麒麟儿啊!”
“对对对!族长英明!”
“我们早就说了,族长绝非池中之物!”
“我们林家,就要在族长的带领下,走向辉煌!走向复兴!”
三叔和其他亲戚们紧随其后,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赞颂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他们看向林原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仿佛他不是那个几天前差点被他们联手罢免的败家子,而是带领他们走向光辉未来的救世主。
林宗耀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宣布。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庄严无比的语气,高声宣布:“从今天起,我们这些旁支,将主动上交各自管理的家族庶务权力!林家所有的产业,所有的人手,全部、全权交由族长林原统一调配!我等,绝无二话!”
林原木然地站着,任由他们表演。
他看着这群前倨后恭、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的亲戚,看着他们脸上那夸张到扭曲的笑容。
他又缓缓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份写着盈利十五万的财务报表。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这个世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意。
疯了!
全都疯了!
全世界,都在逼我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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