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气氛,自林原拿到那笔巨款后,便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二叔林宗耀的怒吼声,据说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
但遗嘱的效力坚如磐石,白纸黑字,由不得任何人置喙。
钱的使用权,牢牢攥在林原手里。
林宗耀再如何跳脚,也只能打碎自己书房里最心爱的一对青花瓷茶杯,眼睁睁看着林原揣着八万大洋,如同一只挣脱了牢笼的猛虎,风风火火地扑进了金陵城。
他的第一个目标,百乐门大戏院。
这里曾是金陵城最璀璨的明珠之一,夜夜笙歌,名流云集。如今,大门上朱红的漆皮早已斑驳脱落,海报栏里贴着不知何年何月的泛黄剧照,门口的石狮子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颓丧。
只有一个急于脱手的白俄商人老赫曼,还在为这座日渐腐朽的建筑苦苦支撑。
谈判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
老赫曼穿着一身明显不合时宜的厚呢西装,领口磨得发亮,他搓着手,试图用热切的语气掩盖自己的窘迫。
“林先生,您是行家,一看便知,我这戏院的地段是顶尖的。”
他指向窗外,那里是金陵最繁华的商业街。
“设备虽然旧了点,但都是我当年亲自从法兰西、德意志运回来的宝贝……绝对是真材实料。”
老赫曼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又飞快地加上三根,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
“一口价,两万五千大洋!”
说完,他死死盯着林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这个价格是他最后的底线,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他生怕这个数字会像一盆冷水,浇灭这位年轻买家眼中仅有的一点兴趣。
林原的内心,早已乐开了花。
两万五?
才两万五?
这座矗立在金陵黄金地段的庞然大物,连同里面所有的设备,打包只要两万五?
这简直是跳楼大甩卖!
这怎么能体现出我败家的决心?这怎么对得起系统赋予我的神圣使命?
不行,绝对不行!
他英俊的脸上,眉头却故作深沉地锁了起来,仿佛正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的艰难抉择。
他修长的手指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每一声都叩在老赫曼脆弱的神经上。
终于,他抬起手,伸出了三根手指。
老赫曼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完了。
他的脸色变得灰败,嘴唇哆嗦着,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艰难道:“三……三千?林先生,您……您这是在开国际玩笑……”
三千大洋,连拆了戏院当废铁卖都不够。这是何等的羞辱!
“不。”
林原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耐烦,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不愿在琐事上浪费一分一秒的倨傲。
“我的意思是,三万大洋。”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对方。
“我不想在讨价还价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如果赫曼先生同意,我们今天就签合同,今天就付钱。”
“……”
老赫曼彻底愣住了。
他张着嘴,蓝色的眼睛瞪得溜圆,怀疑自己的耳朵和中文水平同时出了严重的问题。
他活了大半辈子,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逃过命,在十月革命的炮火中幸存,在远东的商海里浮沉,见过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吝啬鬼,见过杀价杀到血流成河的狠角色。
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这世界上竟然存在主动往上加价的买家!
这位林家大少,莫不是个脑子被驴踢过的傻子?
直到三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雪白大洋,被“哐”地一声摆在面前,那沉甸甸的重量让桌子都发出了一声呻吟。
直到那份写着“叁萬圆整”的合同签下,鲜红的指印落下。
老赫曼才终于浑身一颤,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真的……遇到了传说中的“财神爷”!
“哦!我的上帝!”
老赫曼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把抓住林原的手,像是握住了救世主的圣手。他另一只手在胸前画着十字,用热情洋溢、语无伦次的俄语和中文夹杂着赞美着林原的“慷慨与果断”、“远见与魄力”。
这个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第一时间飞回了林家大宅。
家族众人听闻林原不仅没砍价,反而脑子抽风多花了五千大洋买下一个没人要的破戏院,集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随即,便是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的哀嚎。
“败家子!真是个败家子啊!”
“五千大洋!那可是五千块白花花的大洋啊!”
林宗耀在自己的书房里,听完下人的汇报,气得浑身发抖,继那对青花瓷茶杯之后,又将一方名贵的端砚狠狠砸在了地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当即放出话来,要去祠堂召开宗族大会,就算拼着名声不要,也必须罢免这个要把林家拖入深渊的败家子!
然而,林原的败家之路,才刚刚开始。
他清楚地知道,一个破戏院,还不足以让他完成任务。
为了确保亏损的最大化,他必须找到一个最不靠谱的,最能烧钱的,最让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团队。
于是,金陵城最大的报纸《申报》上,出现了一则占据了四分之一版面的巨幅招聘启事。
启事上没有职位,没有要求,只有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斥巨资,寻不被世人理解之艺术家。理念越先锋,薪酬越高。若能令观众不知所云,可当场签约。”
这则广告,瞬间成了全城的笑柄。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无异于天降福音。
很快,一支刚从法兰西留学归来的先锋剧团,找上了门。
面试地点就在百乐门空旷的舞台上。
为首的青年叫奥古斯特·张,顶着一头乱糟糟的艺术家标配卷发,眼神狂热,满口都是普通人听了只会觉得头疼的艺术理论。
“林先生,我们的戏剧,追求的是意识的流动,是精神的解放!”
奥古斯特·张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舞台。
“我们摒弃了所有传统的、腐朽的、取悦观众的叙事结构!我们要用最抽象的舞台,最晦涩的台词,最无逻辑的肢体语言,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现实的表皮,直击观众麻木的灵魂深处!”
林原听得连连点头,内心早已掀起狂喜的巨浪。
太好了!
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亏钱天团啊!
意识流?
精神解放?
直击灵魂?
翻译过来不就是谁也看不懂,谁看了都想退票吗?
“好!非常好!”
林原猛地一拍大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是“遇到知音”的激动表情。
“你们的艺术理念,我完全理解!我寻寻觅觅,等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团队!就是要这种效果!”
他当场拍板,开出了一个让整个剧团都陷入呆滞的价码。
“两万大洋!作为你们剧团的签约金和第一部戏的制作费!薪酬另算,保证高出市场价三倍!”
奥古斯特·张和他的同伴们,瞬间石化。
他们甚至怀疑,眼前这位英俊得不像话的年轻人,是不是在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行为艺术,来讽刺他们。
直到合同签下,预付的一万大洋现金摆在他们面前,这群穷困潦倒的艺术家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随后,林原亲自定下了剧院开业后的第一部剧目。
名字是他随口编的——《梦的几何》。
并且,他以“艺术赞助人”的身份,提出了具体到令人发指的要求:
“布景,能有多抽象就多抽象,最好舞台上什么都没有!”
“台词,能有多难懂就多难懂,我建议你们可以用世界语,或者干脆自创一门语言!”
“剧情?不需要剧情!主打一个除了你们主创人员,谁也看不懂!”
他已经能清晰地预见到那美妙的未来。
金陵城的观众们走进金碧辉煌的戏院,满怀期待。
然后,在一个半小时的煎熬后,他们个个顶着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懵逼表情,愤然离场,一边走一边咒骂,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踏进百乐门一步。
媒体的口诛笔伐,市民的无情嘲笑,二叔那张气到变形的脸……
亏钱,近在眼前!
任务完成的曙光,仿佛已经照亮了他的脸庞。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