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的手指刚触碰到报告边缘，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刺鼻起来。
他低头的瞬间，后颈涌起一股凉意——两张CT片并排放在医生的桌上，一张是上个月拍的，肺叶就像被揉皱的棉絮；另一张标注着“2020年入职体检”，那时的肺叶还像浸了晨露的银杏叶，脉络清晰可见。
“林先生，”医生推了推眼镜，声音压得很低，“您父亲的肺部纤维化程度，和三年前的体检报告完全对不上。”他用指节敲了敲桌上的文件夹，“可机械厂这三年的职业病筛查记录，我在市职防所系统里查了七遍——全是空白。”
林川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他用余光瞥见母亲正踮起脚看CT片，老花眼眯成了两条缝，忽然想起前世某个深夜，父亲蜷缩在沙发上咳嗽，咳得背都弓成了虾米，却在他推门时猛地用拳头抵住嘴，说“抽了根烟呛着了”。
“建国啊，”周秀芬转身拽了拽丈夫的衣角，“医生说的纤维化……是啥？”
林建国正盯着墙上的肺结构图，喉结动了动：“老车间的喷漆味重，咱这行干久了，肺里落层灰，正常。”他伸手去拿报告，指节上的老茧蹭过纸边，“小川，别听医生吓唬人，我明儿还得去厂子里盯着新模具——”
“爸！”林川脱口而出，声音比他预想的要响亮。
走廊里有护士转头看过来，母亲的手悬在半空，父亲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深吸一口气，把报告叠成方块塞进裤兜：“今天不聊厂子的事儿。”他弯腰帮母亲理了理围巾，“中午想吃什么？我带你们去吃老北门的糖醋排骨。”
回家的路上，开始飘起了雨丝。
林建国坐在后排，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梧桐树，突然说：“1998年，我喷的第一台机床参加全国机械展，厂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林，你这手喷漆技术，能给厂子挣脸面’。”他掏出皱巴巴的手帕擦了擦车窗，“后来车间换了自动喷漆机，可老工人们都舍不得走——机器喷得快，可总少了点人味儿。”
林川从后视镜里看见父亲的白发沾上了雨珠，像落了层霜。
他想起前世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别怨厂子……是我自己没当回事”，那时监护仪的滴答声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委屈呢？
“爸，”他把车速放慢，“下周我带你去华夏肿瘤医院，找职业病科的专家。”
“瞎折腾什么？”林建国梗着脖子，“我又不是小年轻——”
“这是系统签到奖励的专家号。”林川打断他，“上个月在社区服务中心签到，系统给的。”他没说这是他连续三十天凌晨五点去社区扫街签到才换到的，也没说为了凑专家号的挂号费，他啃了半个月的泡面。
林建国的嘴张了张，终究没再反驳。
华夏肿瘤医院的走廊泛着冷白色的光。
专家姓陈，头发花白，镜片后的眼睛却像淬了火一样，接过林川递来的资料时，指尖突然抖了一下：“这片子……这工龄……立即申报职业病鉴定！”他翻到机械厂近三年的筛查记录页，指节重重地敲在“无”字上，“拖到三期，肺功能不可逆，你们知道吗？”
“需要什么材料？”林川掏出笔记本。
“作业场所职业病危害因素检测报告、职业健康监护档案、劳动关系证明……”陈专家逐一列举，声音越来越低沉，“可这些都需要用人单位配合。个人申请？”他摇了摇头，“难如登天。”
走出医院时，雨下大了。
林川站在台阶上，雨水顺着帽檐砸在脚面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系统提示的金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检测到家庭成员健康权益受阻】
【触发隐藏任务：尊严之战（完成条件：推动职业病认定）】
【奖励预载：6级医疗资源（最新肺纤维化逆转疗法试用资格）】
雨水混着血气涌上林川的喉咙。
他摸出手机，给母亲发消息：“妈，银龄团的阿姨们，有没有老伴或兄弟在机械厂干过喷漆、打磨的？”
几乎是秒回：“王婶的老伴老周，李姨的弟弟大刘，都在喷漆车间干过！我这就打电话！”
两天后，社区活动中心挤得像过年一样。
林川搬来的三台便携式肺功能仪前，排着三十多个头发斑白的老工人。
苏晚举着登记表穿梭其中，红马甲被挤得皱巴巴的，发梢沾着汗珠：“张叔，您填下工龄；赵伯，咳嗽频率是偶尔还是每天？”
林建国站在窗边，望着老周叔捂着嘴咳嗽的背影，又看看林川蹲在地上调试仪器的侧影，喉结动了动。
检测结果出来那天，林川在白板上画红圈：“17人肺功能异常，8人有典型尘肺影像学表现。”他把一沓胸片摊在桌上，“这些，够不够？”
苏晚递来保温杯，杯壁还带着体温：“我联系了市安监局的同学，他们说这种群体性病例必须介入。”她指了指桌上的工牌复印件，“还有这些老照片，车间里积灰的通风口，都是证据。”
当晚，林川在暴雨里跑了三个小时。
他敲开退休厂长的门，翻出2005年的车间考勤表；蹲在老档案室外等了一宿，拿到父亲2018年的调岗记录；最后站在媒体热线门口，把整理好的报告塞进值班记者手里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本地新闻的专题片播出时，林川正在仓库搬货。
电视里，老周叔对着镜头咳嗽，却说：“咱不是要赔偿，就想知道……这些年吸的灰，到底算不算工伤。”母亲坐在镜头外，握着老周婶的手，红马甲上的“银龄专线”logo被灯光照得发亮。
机械厂的职工大会在周末召开。
林川扶着父亲走进车间时，墙上挂着新的“职业健康公示栏”。
厂长站在台上，鬓角全白了：“各位老伙计，是我们对不起大家。从今天起，所有在职、退休职工免费体检，历史筛查记录我们重新补——”
台下有人抹眼泪，有人攥着拳头砸桌子，林建国却只是盯着自己的工牌。
那枚铜制工牌被他摸得发亮，刻着“1993-2023”。
散会时，孙经理的电话打进来，声音里带着笑意：“林老板，集团董事会看了报道，说你们‘有社会责任感’。原定三个月的考察期……提前结束吧。”
林川望着窗外，母亲正和几个老工人的家属商量体检班车路线，她的红马甲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面小旗子。
“孙经理，”他说，“我们想做的，从来不只是卖菜。”
当晚，厨房里飘着黄酒的香气。
林建国罕见地开了瓶白酒，杯底还沉着半颗枸杞：“小川，去把柜顶的铁盒拿下来。”
铁盒里有张泛黄的奖状，边角卷着毛，“1998年度市劳动模范”的烫金字有些脱落。
林建国用袖口擦了擦玻璃台面，把奖状铺平：“我这辈子，就这一张纸，说我是好工人。”他从口袋里摸出张淡蓝色的纸，轻轻压在奖状上——是职业病鉴定受理单，“现在有了这张……也算有个说法了。”
林川盯着两张纸重叠的地方，受理单上的“林建国”三个字，刚好盖在奖状的“林建国”上。
父亲的手指抚过纸边，他这才发现，那双喷了三十年漆的手，指甲缝里还留着洗不净的暗黄色。
“爸，”他倒了小半杯酒，“这不是病历。”他举起杯子，“这是您和所有老工人的……新奖状。”
深夜，林川在电脑前整理签约文件。系统提示的金光突然亮起：
【尊严之战任务进度：30%】
【提前解锁：肺纤维化调理方案（非药物干预版）】
他笑了，手指划过调理方案里的“每日呼吸训练”、“润肺食谱”，突然听见手机震动。
屏幕亮起，显示着未接来电——“赵明远”。
林川盯着那个名字，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签约合同上投下一片银边。
他按下回拨键，雨声透过听筒传来，混着远处的汽车鸣笛声，像某种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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