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跟着赵明远拐过两道长廊时，后颈冒出薄汗。
消毒水味裹着老人特有的药香钻进鼻腔，他听见自己心跳声比脚步声还响——赵教授白大褂搭在臂弯的动作太反常，这个向来把衬衫领口扣到第二颗的科研狂人，此刻领带歪在锁骨处，像被人拽过似的。
这是加密U盘。赵明远在护士站停住，金属柜咔嗒打开，他捧出个褪色的铁盒，盒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便签，字迹是年轻版的赵体：妈妈的体检备份，赵阳2013.5.12。
林川接过时，指尖触到盒底残留的胶水印，像被谁反复摩挲过。
前三年你们社区的基础体检数据，我让人从档案馆调的。赵明远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铁盒上，原本锁在实验室保险柜，上周整理旧物......他突然顿住，指节叩了叩护士站的玻璃，307病房，麻烦开下门。
推开门的瞬间，林川被一股子旧棉花被子的味道裹住。
靠窗的轮椅上蜷着位白发老人，蓝布衫洗得发白，膝盖盖着条印着牡丹花的毯子——和周秀芬压箱底的那条一模一样。
妈，这是小林。赵明远弯腰时，后颈的白发比上午多了几缕，他儿子......和小阳差不多大。老人原本涣散的目光突然凝住，像被风吹动的烛火晃了晃，枯瘦的手缓缓抬起来，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灰，却精准指向林川手腕。
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林川知道，系统提示浮现时，淡金色的光就是从这片皮肤下渗出来的。
光......又来了？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罐，你也有那个......签到的光？
林川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听见自己喉咙发紧的声音：奶奶，您说的光是什么样的？
白的，金的......老人颤巍巍摸向他手腕，枯槁的指尖擦过皮肤，我儿子......天天在院子里签到。
他说签到满七十天，就能给我换个不疼的肺。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第七十天早上，他端着豆浆跑进来，说妈，今天签完就能去看海......话音未落，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淌进衣领，可我等啊等，他没回来......我就......忘了他...
赵明远背过身去，白大褂滑落在地。
林川看见他肩膀剧烈起伏，像在压抑某种濒临崩溃的声音。
直到老人的抽噎渐弱，他才哑着嗓子说：小阳十年前走的。
那时我在攻关早期肺癌筛查项目，他说想休学照顾我妈，我骂他科研比儿女情长重要。他突然转身，眼眶红得像要滴血，等我拿了省科技进步奖回家，我妈坐在沙发上织毛衣，问小远，你看见我孙子了吗？
——她早把小阳忘了，连张照片都认不出。
林川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系统升级需要七十天签到，想起满级奖励是永恒健康卡，想起前世父母确诊那天，自己正在公司处理客户投诉的对话框前——这些碎片突然串成线，勒得他心口生疼。
他最后日记本里夹着张便签。赵明远从西装内袋摸出个塑料封套，纸页边缘已经毛了，上面写：如果能重来，我要天天陪妈签到，签满一百年。
小林，你说这是不是......他喉结滚动，是不是小阳用什么办法，把遗憾传给了你？
林川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系统界面浮着新提示，字迹比以往更清晰：【你不是第一个点灯人，但你是第一个让光回家的人】。
地铁穿过隧道时，林川望着车窗倒影里的自己。
对面座位上的老人在打盹，孙子举着平板看动画，光影在玻璃上叠成无数个重叠的画面——他仿佛看见无数个时空里，有穿白大褂的自己在实验室熬夜，有送外卖的自己在医院走廊奔跑，有蹲在工地的自己攥着诊断书发抖，他们都在喊同一句话：再给我一次机会！
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晚的消息：赵阳，2013年宁大医学院大二学生，因突发肺癌去世，病例显示家属放弃靶向治疗。
需要调档案吗？林川盯着放弃治疗四个字，喉头发酸。
他回了个查，又补了句：重点看他最后三个月的社交记录。
到站时，夜风卷着桂花香扑进来。
林川仰头望向居民楼，自家窗户亮着暖黄的光——周秀芬总说留盏灯，孩子回家不害怕，可前世他总嫌麻烦，说我又不是小孩。
今晚他没直接上楼。
他蹲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摸出根烟又掐了——周秀芬最烦烟味。
系统界面还亮着，今日签到地点是父母卧室，可他突然不想点那个确认。
小川？
抬头看见林建国探出头，蓝格子睡衣的领口歪着，你妈煮了酒酿圆子，说凉了就不好吃。
来了。林川应着，却没立刻起身。
他望着父亲白发里的月光，突然想起林奶奶的话——签到满七十天就能去看海。
前世父母最后一次旅游是十年前的周边游，周秀芬在合照里举着棉花糖，林建国的相机镜头全糊了。
推开门时，周秀芬正用漏勺捞圆子，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洗手去。她头也不抬，今天陈博士说你在会上讲得好，我把视频存老年机里了，明早跳广场舞给王阿姨她们看。
林建国端着碗过来，碗底垫着他的茶缸盖——怕烫。你妈非说要摆个成功人士的造型。他压低声音，我偷偷给你留了颗大的，在碗底。
林川低头喝汤，甜酒的热气熏得眼睛发涩。
系统界面突然在视网膜上闪过一道光，他瞥见从未见过的进度条：【亲情共鸣度：17%】。
深夜，他躺在客厅沙发上，听隔壁房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周秀芬哼着跑调的《茉莉花》，林建国跟着瞎唱，五音不全得厉害。
林川摸出手机，系统签到提示还在闪烁，他却关了屏幕。
月光透过纱窗洒在茶几上，映出父母白天戴的胸牌——患者协同代表的字样泛着微光。
他轻轻靠在沙发扶手上，对着天花板说：爸，妈，我要签到七百天，七千天......等你们能自己去看海那天，我就签满一万天。
隔壁的歌声停了一瞬，接着更响了。
林川闭着眼笑，听见周秀芬说：老头子，小点声，别吵着小川。林建国瓮声瓮气回：他小时候听着咱们说话才睡得香。
夜色渐深时，系统界面深处，那行进度条又向上爬了一格。
清晨六点，林川的手机在床头震动。
他揉着眼睛摸起来，是苏晚的消息：赵阳的社交账号找到了，最后一条动态是......
川晚生鲜的招牌在晨雾里泛着暖光，林川站在店门口，望着店员搬货的身影，忽然想起系统新手礼包里那张社区生鲜创业指南。
风掀起他的外套下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转身走进店里——今天要和供应商谈有机蔬菜的合作，还要给父母挑两盆能净化空气的绿植。
阳光透过玻璃门斜斜照进来，在地面铺出片金色。
林川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里，有两道更淡的影子慢慢靠过来——是父亲的短西装和母亲的蓝底白花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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