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台灯在账本上投下暖黄光晕。
林川的指尖停在1998年那页,纸张因反复翻看泛出毛边,前十一页的收支记录像被人突然掐断的线,只在最后一页右下角挤着行潦草小字:那年厂里裁员,没敢记。
他喉结动了动,记忆突然被拽回十六岁的夏天。
中考放榜那天,他攥着勉强过普高线的成绩单站在巷口,母亲周秀芬举着个塑料袋迎上来,里面装着两个烤红薯,妈上夜班时顺道买的,还热乎。她的工装袖口沾着油渍,发梢沾着超市仓库的浮灰,可眼睛亮得像星子,川川想上哪所高中?
妈多挣点,择校费总能凑出来。
那时他只当是母亲的安慰,现在才惊觉——那年母亲连续三个月上夜班,凌晨三点才能回家;父亲林建国总说接了个维修私活,可他分明在深秋的夜里见过父亲蹲在楼道口,借着声控灯的光给人修自行车,冻得手指通红。
没敢记三个字在视网膜上灼烧。
林川合上书页时,指节压得发白。
他想起直播时母亲说我就是个普通收银员的慌乱,想起她藏在围裙里的记账本,每一笔柴米油盐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这一年,像块被刻意挖去的伤疤。
次日清晨,林川拎着保温桶出了门。
保温桶里是周秀芬特意熬的南瓜小米粥——老人胃不好,得喝软乎的。
林奶奶的老房子在巷子尽头,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亮。
老人正坐在院门口的竹椅上晒太阳,枯瘦的手拄着根枣木拐杖,见他来,浑浊的眼睛眯成条缝:小川又带吃的?
你妈熬的粥?
奶奶尝尝。林川把保温桶搁在石桌上,蹲下来帮老人掀开棉帘,我想问您点旧事,1998年棉纺厂裁员的事,您还记得吗?
老人舀粥的勺子顿在半空。
阳光穿过她银白的发梢,在石桌上投下细碎的影子。裁员?
记得,闹得凶。她突然冷笑一声,你妈啊,全厂就她一个正式工主动签了自愿离岗。
林川的呼吸一滞。为什么?
为什么?老人放下碗,拐杖尖在青石板上敲出轻响,车间主任找她谈话,说要是她退,能保住三个有娃的男工。
你妈当时怀了你妹小雨,大的正上初中。
她跟人说,我一个女人,没了编制还能去超市当收银员;他们要是没了工作,一家老小吃什么?
风突然掀起老人的衣角。
林川觉得有根细针正往心脏里扎,一下又一下。
他想起母亲常说妈没本事,想起她翻着老照片说当年要是没下岗,说不定能评上先进时的自嘲——原来不是没本事,是把机会攥在手里,又轻轻推给了别人。
那时候她才二十七,瘦得风都能吹倒。老人絮絮说着,签完字那天我碰见她,蹲在厂后巷哭,见着我又赶紧抹眼泪,说婶子您别告诉老林,他腰不好,受不得刺激。
回家的路上,林川走得很慢。
梧桐叶在脚边打着旋儿,他摸出手机,系统界面浮现在视网膜上:【亲情值:350】。
直播时涨的50点还在,可这两天再没动静。
他忽然明白,系统要的不是点赞数,不是热搜词条,是那些藏在账本缝隙里的、被岁月磨得没了棱角的真相。
当晚,林川把账本轻轻放在母亲床头。
月光透过纱窗落在封皮上,他在扉页夹了张便签,字迹是刻意放软的:妈,我想知道每一页背后的故事,行吗?
周秀芬起夜时摸到了本子。
她开床头灯的手在发抖,暖黄的光里,便签上的字像颗小太阳。
三十年来,她记过儿子的学费、女儿的奶粉钱、丈夫的药费,却从未有人问过她:你当年怎么想的?
两天后,老屋翻修的工地旁支起张折叠桌。
林小雨搬来三个小马扎,周秀芬捧着搪瓷杯,杯里的茉莉花茶飘着热气。
那年裁员名单下来,我排最后一个。周秀芬的声音轻得像风,车间主任说,我要是退,能保住王哥、李叔、老张头——他们家都有正上学的娃。她低头盯着杯里的茶叶,我想着,川川要上重点高中,小雨才五岁,老林要是下岗...咱家就塌了。
林川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父亲总说你妈命不好,想起自己曾觉得母亲的人生不过是买菜、记账、等我们回家。
其实...其实我也后悔过。周秀芬突然抬头,眼角泛着红,有次路过以前的厂房,看见新分的楼房亮着灯,我站在楼下想,要是我没退,是不是也能住上那样的房子?
妈,你现在住的不是楼房吗?林小雨突然握住她的手,而且是你儿子买的,比他们的都大!
周秀芬的眼泪砸在茶杯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笑了,带着三十年没流过的轻松:傻闺女...妈不是委屈,是高兴。
原来...原来我的选择,你们都看见了。
当晚,林川在书房整理录音笔。
笔里存着母亲的声音:那年给川川买的新书包,是我攒了三个月的夜班补贴小雨百日宴的红鸡蛋,是我求着超市经理多批了半箱老林的腰痛药,我偷偷换成了进口的,他到现在都不知道。
手机突然震动。
系统界面弹出刺目的金光,【亲情值 70】的提示还没消,转盘自动转了起来——那是他从未触发过的自动奖励。
指针停在最顶端,一张泛着微光的卡片浮出来:【记忆回溯卡(1次)】,说明文字缓缓展开:可重温亲人一段被遗忘的高光时刻。
林川愣住了。
他没签到,没触发任何任务,系统却主动给了奖励。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书桌上摊开的账本上,1998年那页的空白处,仿佛有看不见的笔,正一笔一画补全那些被岁月藏起的故事。
他起身去客厅倒水,经过父亲的房间时,瞥见墙角的旧工具箱。
那是父亲当机械工时用的,铁皮箱盖有些凹陷,锁扣生了锈。
林川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一道凸起的缝隙——像是被人刻意撬开又合上的。
夜风掀起窗帘,月光落进缝隙里,照出一丝泛黄的纸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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