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进老屋的窗棂时，林川正踮脚去够顶柜最深处的木箱。
旧地板吱呀作响，他弯腰时后腰蹭到了剥落的墙皮，细小的碎屑簌簌落进衣领，痒得人直皱眉——这屋子自打十年前搬去新小区就再没住过，墙皮脱落、霉味混着老木头的陈香，倒像本翻旧了的老书。
哥，需要帮忙吗？林小雨抱着个装着旧玩具的纸箱站在门口，马尾辫梢沾着点蛛网，我刚把你小学的航模收好了，那架摔断翅膀的...你记得吗？
先放着。林川回头笑，指尖终于扣住木箱边缘，你去把窗台上的煤油灯擦了，等翻修成共享厨房，这玩意儿能当装饰。他使力一拽，木箱咚地落下来，带得整面老柜子都晃了晃。
就是这一晃。
一只褪色的蓝布包从柜顶缝隙里滑出来，像片被风卷落的叶子，轻轻砸在林川脚边。
布包边角磨得发白，提手上缠着圈毛线——是母亲周秀芬的手艺，前世他总嫌土，此刻却觉得那圈歪歪扭扭的毛线烫得慌。
妈以前买菜总背这个。林小雨蹲下来，指尖抚过布包上洗得发灰的碎花，后来超市发了塑料袋，她说布包环保，可我见她偷偷把布包塞在储物柜最里面
林川没接话。
他蹲下身，布包的搭扣是生锈的铜制，他费了点劲才掰开。
霉味混着股极淡的茉莉香涌出来——是母亲常用的雪花膏味道，前世每次她值夜班回来，他凑过去闻的就是这股味。
布包里躺着本硬壳账本，封皮是深绿色的，边角包着磨损的牛皮纸。
林川翻开第一页，工整的小楷跃入眼帘：1993年1月1日，猪肉1.2斤3.6元，青菜0.8斤0.5元，川川补习费80元——结余5.3元。
墨迹有些地方被水晕开，像滴没擦净的泪。
看背面。小雨突然轻声说。
林川翻过页脚，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撞进视线：川川学费要涨了，得存够200、小雨发烧买了退烧药，多花15，下月少买两斤肉、老林腰又疼了，膏药钱不能省。
每一行都压着格子写，像被什么重物狠狠按进纸里。
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信纸刷地滑落。
林川拾起来，信封口没粘，字迹抖得厉害，像是握着笔的手在发抖：1995年3月20日，川川问我为什么没有弟弟妹妹。
我想说因为妈妈没用，工资不够养两个孩子，可话到嘴边成了弟弟妹妹会抢你的糖。
如果当年敢生二胎，你们会不会更幸福？
是我不够好，没能给你们更好的家...
林川的指尖在发抖。
他想起前世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怨妈没本事，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现在才明白，原来这愧疚在她心里压了三十年。
哥？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妈...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拖累我们？
林川没回答。
他把账本和信纸小心收进布包，起身时膝盖撞在老柜子上，疼得他倒抽冷气——可这点疼算什么呢？
前世他忙着加班，连母亲数着日历等他回家吃顿团圆饭都不知道；今生他救了他们的命，却到今天才看见，母亲用数字丈量了一辈子的亏欠。
中午的阳光晒得创业园天台发烫。
林川坐在水泥台阶上，账本摊在腿上，信纸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想飞却飞不起来的蝴蝶。
手机在这时震动，系统界面突然亮起金光：【亲情值已达300，解锁特殊物品抽取资格】。
转盘在屏幕上缓缓转动，选项是他熟悉的：顶级投资人联系方式、时间回溯卡×3、华夏肿瘤医院内部通道。
林川盯着投资人选项——他正打算扩大社区生鲜的配送范围，急需资金。
可就在指针要停在那里时，一行红字像道闪电劈下来：【警告：使用高级功能将扣除未来陪伴亲人时间——每次抽取，减少1小时共处寿命】。
啪。
林川猛地合上手机，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前世父亲走的那晚，他在医院走廊接客户电话，等冲进病房时，老人的手已经凉了；母亲最后一次清醒时，攥着他的袖口说再陪妈说说话，他却看了眼手表，说明天，明天一定。
后来他才知道，哪有什么明天，有的只是数不清的后悔。
叮。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配送员小王发来的定位：林哥，今天给陈阿婆送的梨，她非说要挑底儿发黄的，我记着您说的，挑了十个最甜的。配图里，黄澄澄的梨堆在竹篮里，阳光透过果皮，照出里面亮晶晶的汁水。
林川望着远处宁安社区的方向，配送车正缓缓驶过街角，车身标语我们不快，但绝不落下一人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忽然想起母亲在超市时，总把顾客挑剩的烂菜叶悄悄收走，说喂楼下张叔的兔子；想起她给独居老人称鸡蛋时，总多塞两个，说秤不准；想起她被经理骂太爱管闲事时，咬着嘴唇说他们需要我。
他掏出手机，翻到小陆的微信对话框。
小陆是本地MCN的技术经纪人，上个月帮他做社区生鲜直播时喝多了，抱着他哭诉说我妈走的时候，连我最后一条消息都没回。
在吗？林川输入，我想办场直播，主角是我妈。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又消失，反复三次。
最后小陆回了个语音，带着点鼻音：你妈？
那个总穿蓝布衫的超市收银员？
对。林川指尖抵着账本上川川补习费那行字，她能在三秒内算出十件商品总价，能记住每个老人爱吃的菜，能凭手感挑出最甜的梨——她不是普通阿姨，她是宁安的民生百科全书。
语音条很快过来，背景音是键盘敲击声：给我三天。
设备、推流、运营全包，不收钱。
就当...给我妈也看看，这世上还有人这么爱自己的娘。
直播当天的社区活动室挤得满满当当。
周秀芬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坐在镜头前，手指把桌布绞成了麻花：小川，这...这能有人看吗？
我昨天数了数，直播间要填身份证号，我、我会不会露怯？
妈，你就当是给街坊推荐好东西。林川站在镜头外，举着提词板的手微微发抖——他特意让小雨把母亲常说的挑菜秘诀抄在上面，你看，陈阿婆在弹幕里跟你打招呼呢。
周秀芬抬头看提词器，镜头外的导播比了个三二一手势。
她喉咙动了动，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这梨啊...要选底儿发黄的，皮薄多汁。
去年冬天，陈阿婆的老头子想吃梨，我挑了三个最甜的，他吃了直夸...夸我手巧。
弹幕突然炸了。
秀芬姐！
我老头子走前最后买的梨，是你挑的最甜的！陈阿婆的语音留言带着哭腔，混着抽鼻子的声音，他走那天攥着梨核说秀芬挑的，甜，我...我给你磕个头！
我坐月子吃的红糖，是秀芬推荐的！
我爹糖尿病，她教我挑低糖水果，救了命！
秀芬阿姨，我是十年前偷你柜台上棒棒糖的小胖子，现在开水果店了，您教我的挑果诀我还记着！
周秀芬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桌布上。
她颤抖着抬起手，想擦又怕弄花镜头，最后只能任由眼泪往下掉：我...我就是个普通收银员，你们...你们记着我干什么？
因为你不普通。林川走上前，轻轻扶住母亲颤抖的肩。
他能感觉到她肩骨的轮廓，那么瘦，却在他小时候，用这副肩膀扛着全家的生计，妈，你不是拖累，你是这个社区的根。
以前你为我们记了一辈子账，这次，换我替你记——记你帮过的人，记你暖过的心，记你活过的光。
周秀芬终于哭出声来。
她转身抱住林川，像小时候他发烧时那样，拍着他后背：傻孩子...妈不需要记...妈只要你们好好的...
直播结束时，观看人次突破八十万，秀芬阿姨登上本地热搜。
林川送母亲回家时，周秀芬攥着他的手腕，眼睛亮得像星星：小川，刚才有个养老院的阿姨说，想请我去教他们挑菜...我、我是不是还能帮人？
当然。林川帮她理了理被眼泪打湿的刘海，您能帮的人，多着呢。
刚进家门，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系统界面无声亮起：【亲情值 50】，之前那个刺眼的时间扣除提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行温暖的小字：【守护无需代价，真心即是捷径】。
紧接着，一封邮件自动弹出，标题是《社区长者价值重塑试点项目申报书》，最下面的审批意见栏盖着鲜红的公章：通过初审，牵头人：周秀芬。
林川抬头望向客厅。
母亲正和林小雨一起翻看直播回放，周秀芬指着屏幕里自己说这里我忘说米要选3号仓的，小雨笑着戳她肩膀：妈你都说了八遍了！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她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幅会动的画。
系统深处，那道曾因索取时间代价而泛起的金色涟漪，此刻正温柔地闭合。
仿佛有双无形的手，轻轻抚过所有被岁月藏起的遗憾，然后说：现在，该你们被好好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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