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的滋响渐弱，周秀芬关了火，将煎蛋推到林川面前。
瓷盘边缘沾着点焦脆的蛋渣，像朵开败的小太阳。
她转身擦灶台时，林川瞥见她后颈的白头发——不是一根两根，是一小簇，在晨光里泛着银白，像被谁撒了把盐。
趁热吃，凉了腥。周秀芬扯过围裙擦手，转身时鬓角的碎发扫过他手背，你爸今早非要穿那件蓝工装，说新洗的衣裳有太阳味。
林建国从客厅探进头来，蓝色工装洗得发白，左胸的宁州机械刺绣磨得只剩半道边。
他手里攥着保温杯，杯身还凝着水珠：川子，配送站新来那俩孩子，小吴是应届毕业生，小孙他爸前阵子住院，家里难。
你让他们跟着老陈跑熟路，别派重活。
知道了爸。林川应着，喉结动了动。
前世这时候，父亲正蹲在医院走廊抽烟，烟灰落了满裤腿，听医生说最多三个月。
此刻他的工装口袋鼓囊囊的，林川不用看也知道——母亲今早塞的芝麻糖，肯定在最里层。
那我走了。林建国拍了拍裤腿，转身时又回头，对了，你妈昨晚说想吃糖醋排骨，下班顺路买两斤肋排。
好。林川望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忽然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他——父亲躺在ICU，手指插着管子，却用没扎针的手攥住他衣角，哑着嗓子说：川子，爸不疼，你别熬瘦了。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苏晚的来电。
林川深吸一口气接起，周秀芬已经端着粥过来，瓷碗碰在桌沿发出轻响。
教育局批了。苏晚的声音带着点雀跃，小雨的保送名单公示了，排名第一。
林川握着碗的手紧了紧，碗沿硌得掌心生疼。
周秀芬正往他碗里撒葱花，葱香混着粥的甜香漫上来，像张温柔的网。
但周文澜提交了异议书。苏晚的声音低了些，说要重新评估家庭影响力对考生独立性的干扰。
林川忽然笑了。
周文澜是小雨学校的教导主任，前世也总爱挑刺——小雨拿三好学生，她说班干部有照顾；小雨作文获奖，她说家长帮忙修改。
此刻他望着母亲鬓角的白发，望着餐桌上沾着蛋渣的瓷盘，突然觉得那些质疑轻得像片羽毛。
让她查。他说，我们没秘密。
挂断电话，林川鬼使神差打开手机相册。
最上面一张是前世的照片：父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母亲握着他的手，两人的手指都青着，是长期输液的痕迹。
母亲的嘴唇动着，最后那句别怪自己他永远记得，像根刺扎在记忆里。
川子？周秀芬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粥要凉了。
林川迅速点了删除键。
照片消失的瞬间，他看见自己在手机屏幕里的倒影——眼睛红得像浸了血。
他洗了把脸，用冷水拍了拍后颈，再抬头时，镜子里的人已经扯出个笑。
妈，我来盛粥。他接过周秀芬手里的粥锅，米香裹着热气扑在脸上，烫得鼻尖发酸。
下午三点，林小雨的书包甩在沙发上，带起一阵风。
她手里举着个蓝色药盒，盒子上的复方利血平几个字被摩挲得发白：哥，李阿婆让我带给妈的。
她说川晚的菜养人，这药也得接着吃。
林川正在整理配送单，闻言抬头。
妹妹的校服领口沾着点墨迹，是她总爱趴在课桌上写东西的习惯。
前世这时候，小雨刚上大一，他在医院守夜，她在宿舍偷偷哭，电话里却笑着说哥，我拿奖学金了。
李阿婆还说，小雨凑过来，眼睛亮得像星子，上个月她孙子发烧，是咱妈半夜送的急诊；王叔叔家水管漏了，是爸带着工具去修的。
他们说啊，她压低声音，咱们家是社区的定盘星。
林川的手指在配送单上顿住。
前世他总觉得父母是最普通的人——父亲是机械厂的老工人，母亲是超市的收银员，工资不高，话也不多。
可此刻他突然想起，楼下张爷爷的收音机是父亲修好的，对门陈阿姨的电动车是父亲教着充电的；母亲总把超市临期的面包分给流浪猫，下雨天给没带伞的邻居留钥匙。
那些他从前觉得麻烦的小事，原来早就在邻里间织成了网。
前世父母走后，社区送花圈的人排到楼道口，他当时只当是客气；如今才明白，那是无数个修水管代买药的日夜，换来的真心。
哥？小雨戳了戳他手背，你发什么呆？
没事。林川揉了揉她头发，药盒在指间有些发烫，去把药给妈，她该吃药了。
傍晚的厨房飘着糖醋排骨的甜香。
林建国举着锅铲在翻炒，周秀芬在旁边剥蒜，蒜皮落在围裙上，像撒了把碎雪。
林小雨趴在餐桌边写作业，钢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川子，林建国突然说，锅铲碰着锅沿发出清脆的响，你妈这阵子咳得少了。
上回复查，医生说肺结节稳定了，是不是你弄的那些养生茶真有用？
林川夹排骨的筷子顿在半空。
糖醋汁在瓷盘里泛着亮红，像滴凝固的血。
他想起系统空间里那张金色卡片，想起前世CT室里医生摇头的模样，喉咙突然发紧。
科学调理，加上运气好。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玻璃。
周秀芬笑了，蒜臼子在她手里咚咚响：要我说，是咱们家这几年心情好。
小雨有出息，你事业顺，咱这病啊，一半是心宽治好的。她舀了勺排骨汤，吹凉了递给他，你看你爸，最近都不偷摸抽烟了，说要给闺女做榜样。
林建国在灶台边梗着脖子：谁偷摸了？我是自己戒的！
林川低头扒饭，米粒硌得牙龈生疼。
他多想说，不是运气，不是心宽，是他每天五点起床去医院签到，是他用系统换的抗癌药磨成粉掺在养生茶里，是他求遍了顶级专家调整治疗方案。
可话到嘴边，只化作更用力的咀嚼。
深夜的阳台有些凉。
林川靠着栏杆，手机屏幕的光映得脸发蓝。
系统界面的倒计时在跳动：【47:59:58】。
他伸手去关，身后传来脚步声。
哥。林小雨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手里端着杯热牛奶，我刚梦见小时候，你背我去看病。
路上摔了一跤，膝盖全是血，可你还是把我送到了。
牛奶的热气扑在脸上，模糊了视线。
林川想起那个暴雨夜，他背着发烧的妹妹跑了三站路，鞋底磨破了，膝盖磕在石板路上，血混着雨水往下淌。
妹妹伏在他背上，滚烫的眼泪渗进他衣领，说：哥，我疼。
现在换我背你了。小雨靠在他肩上，发顶蹭着他下巴，你看，我能写自荐信，能帮邻里带药，能让爸妈开心。
哥，我不是小孩了。
系统界面突然泛起金光，【亲情值 5】的提示像朵绽放的花。
紧接着是一行小字：【亲情值满级共鸣达成，永恒健康卡将于明日18:00准时生效】。
林川望着楼下的配送车。
车身的标语我们不快，但绝不落下一人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道温柔的承诺。
屋里传来父母的笑声——父亲在吐槽电视剧里的傻主角，母亲笑着说你年轻时比他还愣。
那声音裹着暖意漫出来，裹住他发凉的指尖。
小雨，他轻声说，明天，我们给爸妈个惊喜好不好？
什么惊喜？
暂时保密。林川喝了口牛奶，甜香漫进喉咙，对了，明天帮我去老屋拿点东西。
爸妈以前的旧物，我想整理整理。
老屋？小雨歪头，就是那间堆满旧家具的老房子？
嗯。林川望着远处的天际线，晨光已经开始漫上来，我想把它翻修一下。他顿了顿，改成社区共享厨房。
小雨的眼睛亮了：好啊！
到时候可以教邻居做糖醋排骨，教李阿婆熬养生粥——
嘘。林川打断她，指了指窗户，别吵醒爸妈。
屋里的笑声还在继续。
林川把牛奶杯递给妹妹，转身时瞥见窗玻璃上的倒影：他和小雨的影子叠在一起，身后是父母模糊的轮廓。
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温暖得让人想掉眼泪。
系统倒计时跳到【47:58:30】。
林川摸了摸口袋里的永恒健康卡，卡片边缘有些毛糙，是他这三天反复查看留下的痕迹。
明天十八点，一切都会好的。
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在心里说。
而此刻，老屋的木门正静静立在晨雾里。
门楣上的红漆褪了色，门缝里漏出点光——那是林川前晚留下的，怕小雨找不到钥匙。
门后堆着的旧木箱上，落着层薄灰，里面装着父亲的老工牌、母亲的第一本超市收银本，还有林川小时候的奖状。
过些日子，这些旧物会被小心收进玻璃柜。
而那间承载了三十多年光阴的老屋，将飘起新的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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