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工坊的玻璃窗,在林川手背上投下一片菱形光斑。
他正低头整理昨日的配送清单,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新闻推送的提示音像根细针,“叮”地扎进耳膜——《智慧菜站联合市老年协会启动“银发数字课堂”:教会老人用智能设备,才是真关爱》。
林川指尖一抖,清单纸角皱出道折痕。
他快速划拉屏幕,评论区的文字像潮水般涌上来:“川晚工坊天天代劳,这不惯着老人变‘数字巨婴’?”“真正的关怀是授人以渔,不是永远当拐杖。”他喉结动了动,后槽牙轻轻咬着腮帮——这些质疑像根刺,扎在他最柔软的地方。
前世他总说“等忙完这阵就教爸妈用手机”,结果直到他们离世,母亲的微信还停在“川川,今天降温”的未发送状态。
“川哥?”小杜端着两杯豆浆进来,见他脸色发沉,顺着视线瞥见手机屏幕,“是说咱们的?”她的圆框眼镜滑下鼻梁,“昨天张阿姨还说,智慧菜站的人去社区发传单,说他们的课程能让老人‘自己查菜单、自己下单’……”
工坊门帘被风掀起一角,老马拎着一捆葱走进来,裤脚沾着晨露:“我晨练听王大爷说,菜市场那帮老头老太太都在议论,说咱们这是‘可怜人’服务。”他把葱往案台上一放,金属秤盘“当啷”响,“川子,要不咱也……”
“不用。”林川打断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胸前的徽章。
那枚“家的刻度”从昨晚开始就有些发烫,此刻贴着皮肤,像块烧红的小铁。
他望向里间——父亲正蹲在地上修社区王奶奶送来的旧收音机,老花镜滑到鼻尖,螺丝刀在电路板上轻轻撬动,“他们说授人以渔是对的,但老人学不会怎么办?手抖点不准屏幕怎么办?”他声音低下来,“我怕……怕又像前世那样,等他们学会了,时间已经不够。”
“怕啥?”
低沉的嗓音从里间传来。
林建国直起腰,扶了扶眼镜,手背沾着焊锡的黑渍。
他走过来时,工装裤的膝盖处还留着昨晚调试语音模块时蹭的灰,“我去上课。”
“爸?”林川愣住,小杜的豆浆杯差点没拿稳,老马的手悬在半空,“您这两天不是说,智能手机比当年修数控机床还难?”
林建国扯过旁边的抹布擦手,指节因常年握工具而微微变形:“我就想试试,人老了是不是真学不会。”他从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传单,边角被摩挲得发亮,“首期班明天开课,我报了名。”
工坊里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林川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手札里那张老照片——二十来岁的林建国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站在“技术创新标兵”的横幅下,眼里亮得像淬了星火。
此刻这双眼睛依然亮着,只是多了层温和的笃定。
“我陪您去。”林川脱口而出。
“不用。”林建国摆摆手,“你盯着工坊,别让陈阿婆的降压药订单又出错。”他转身回里间,弯腰捡螺丝刀时,后腰的旧伤让他轻哼了声。
林川喉咙发紧,突然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父亲,老人躺在病床上,连按呼叫铃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眼神哀求——而他当时正蹲在公司走廊接客户投诉电话。
第二天清晨,林建国穿着林川新买的藏青夹克出了门。
他把老花镜别在领口,兜里装着儿子塞的薄荷糖(防困),还有小杜连夜打印的“手机操作速查卡”(贴满荧光便签)。
林川站在巷口目送,父亲的背影在晨雾里渐渐缩小,却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挺拔。
“林工早!”
培训教室门口,工作人员显然没料到最年长的学员会提前二十分钟到。
林建国冲对方点点头,挑了最前排的位置坐下,从帆布包里掏出三个笔记本:一个记操作步骤,一个记常见问题,最厚的那个封皮上写着“给李奶奶的特殊笔记”——李奶奶手抖,他得把每个按键的位置画大些。
整堂课,他的背挺得像根老松。
老师演示扫码时,他举着手机跟着比画,手指因为僵硬而微微发颤;讲解语音输入时,他反复练习“我要订两斤菠菜”,直到发音标准得像新闻主播;课间休息,他追着助教问:“支付密码输错三次会锁账户,那老人记不住怎么办?”
“林师傅,您这问题问得……”年轻的助教挠挠头,“我们课程主要教基础操作,具体问题可能……”
“我记下来。”林建国翻开笔记本,在“支付安全”那页重重画了个问号,“回家问我儿子。”
当晚,林川在工坊教父亲录入订单。
台灯下,林建国的手指捏着手机,像在调试精密零件:“先点‘我的订单’?”“对。”“然后选‘今日配送’?”“嗯。”“确认地址……陈阿婆,幸福里302,对吗?”他抬头,老花镜反着光,“川子,我要是点错了怎么办?”
“爸,错了就改。”林川按住父亲微微发抖的手背,“大不了我跑趟陈阿婆家道歉。”
结果还是错了。
第三天中午,陈阿婆的莲藕汤配送晚了半小时。
林川接到电话时,正蹲在仓库理货,额头挂着汗:“阿婆您别急,我马上送过去!”他拎起保温桶往外跑,正撞上来送菜的老马。
老马一拍大腿:“刚才建国叔说要试试自己录入,我没拦着……”
工坊晨会时,林建国站在最前面。
他没穿工装,穿的是林川买的那件藏青夹克,洗得有些发白。
“是我没学好。”他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陈阿婆中午就爱喝口热汤,我操作慢了,耽误事。”他掏出那个记满笔记的本子,“我把错误步骤记下来了,以后每天多练半小时。”
小杜的眼睛红了,老马用力搓了搓脸,连总爱挑刺的送货员老张都直起了腰。
林川望着父亲泛白的鬓角,突然想起系统里停滞了三天的亲情值——昨晚签到时,它从970跳到了985。
顾承宇是在第七天出现的。
那天林建国正在教室练习语音输入,手机屏幕上的字被他调得老大,每个按键都贴着彩色贴纸。
他念一句“我要订明天的鸡蛋”,手机识别成“我要订明天的鸡但”,他就笑:“这软件怕不是湖南人写的?”重新念一遍,直到屏幕跳出正确文字。
“林工。”
顾承宇的声音从教室后门传来。
他穿着一贯的深灰西装,手里抱着个文件夹,镜片后的眼睛少见地没带冷意。
林建国抬头,镜片上沾着刚才擦屏幕时留下的指纹:“顾工?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银发数字课堂’的标杆学员。”顾承宇走到他桌前,放下文件夹,“我优化了操作手册,加了语音提示,您试试?”
林建国翻开手册,里面用不同颜色标着步骤,确实比原来的简洁。
但他翻到最后一页,突然指着屏幕截图:“顾工,李奶奶手抖,点不准‘确认支付’这个小按钮。”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画的流程图,A4纸上用红笔把按钮放大了三倍,旁边标着“这里!用力按!”,“我问过李奶奶,她戴老花镜能看见,就是手指没劲。”
顾承宇接过那张纸,指腹轻轻抚过歪斜的红笔迹。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照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
“您这……”他声音低了些,“才是用户思维。”
林川的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
他站在工坊门口,看着小杜举着扩音喇叭喊:“代际共学计划开始啦!大学生教老人用智能设备,老人教大学生修老物件!”几个戴校徽的学生围过来,其中一个扎马尾的姑娘眼睛发亮:“我奶奶会纳鞋底,我想学!”
林建国蹲在旁边,正教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修老式座钟。
他手里的平板是小杜特意借的,屏幕上是绘图软件。
“齿轮间隙要留0.5毫米。”他用触控笔在屏幕上画了条线,“以前我得用圆规量,现在这软件……”他抬头冲小杜笑,“比我当年的绘图板好使。”
当天晚上,林川在工作台前签到。
系统提示音刚响,他就看见“跨代协作激励包”的图标在光屏上跳动。
打开的瞬间,“家庭数字档案云存储权限”的字样让他心跳漏了一拍——他立刻翻出父亲的技术手札,一页页拍进手机。
照片上传时,他瞥见手札里夹着的老照片:年轻的林建国站在机床前,背后的横幅被岁月褪成了灰白,却依然能看清“技术创新标兵”几个字。
深夜十一点,林川轻手轻脚推开父亲的房门。
月光从窗户漏进来,照见床头摊开的平板,屏幕停在绘图软件界面,上面是三代车床的减震结构——父亲用软件重绘的,精度比当年的手绘稿高了不止一倍。
他摸出胸口的徽章,今晚它烫得厉害。
当亲情值从990跳到995时,金属表面突然裂开道细缝。
林川屏住呼吸,看着一枚刻着“林”字的青铜钥匙缓缓浮起,在掌心投下暖黄的光。
系统提示像春风般拂过脑海:“家族记忆共鸣即将完成,终极传承待启。”
他握紧钥匙,转身望向床上的父亲。
老人睡得很沉,手搭在胸口,指节因为常年握工具而微微弯曲。
月光里,那双手的轮廓和手札里老照片上的几乎重叠——曾经被时代的灰尘覆盖的手,如今正握着平板、握着绘图笔,重新在数字世界里刻下痕迹。
窗外起风了,吹得工坊门口的招牌“川晚工坊”轻轻摇晃。
风里隐约飘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林川低头,看见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密封的文件袋,边角印着“宁州市总工会”的红色字样。
他伸手碰了碰,纸页发出细碎的响,像在说:有些故事,才刚刚写到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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