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断瓦上，碎成万千银线。
陈锋单膝跪在钟楼缺口，油布雨衣内层的黑衬被雨水浸透，贴着后背发凉。
他刚把最后一颗日军手雷卡在后门门框，铁丝在廊柱间绷成一根暗弦，泥浆裹住金属反光——这是他用伙夫刀刮下的灶灰混的，能瞒过雨夜的视线。
“哥哥......”阿香的小手指戳了戳他后颈，声音细得像雨丝，“东南边，有人影，三个，拖着麻袋......”
陈锋睫毛上的水珠坠落，动态视界在刹那间展开。
雨幕被拉成慢镜头，三个模糊的轮廓在侧墙阴影里蠕动，最前面那人腰间晃着个铜锁药箱——是苏婉被抢的那只，红漆都蹭掉了半块。
“周黑子的残兵。”他喉结动了动，指腹抹过菜刀刀背。
这把刀跟着他从伙房杀到祭坛，刃口已经卷了两道，“抢药箱、抓人，给投敌当投名状。”
林燕不知何时立在他身侧，湿漉漉的短发贴在耳后，三八式步枪枪管垂着水线：“后山路被泥石流堵了，他们只能走正门。”她从怀里摸出两颗木柄手榴弹，铁环在掌心硌出红印。
陈锋扫了眼祭坛下缩成一团的苏婉——她正用绷带缠住阿香的耳朵，怕小姑娘被爆炸声吓着。
又瞥向窗台，大牛的断腿垫着破布，自制量角器在他发抖的指间转得稳当：“等我信号，炸他们退路。”
“你要亲自上？”林燕按住他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湿衣渗进来。
陈锋扯下油布反穿，黑衬里立刻融进水色。
他抄起厨房那口铁锅，麻绳在肩头绕两圈——这口锅跟着他挡过三发子弹，边沿还嵌着弹片。“他们认得我的枪声。”他把菜刀插进袖管，刀背贴着小臂，“但认不得锅盖。”
侧门“哐当”一声被踹开时，陈锋正吊在穹顶横梁上。
雨水顺着木梁裂缝滴进眼睛，他眨也不眨，盯着三个溃兵的影子在地上拖成三条水痕。
第一个人刚迈过门槛，左脚就绊上了铁丝。
“小心——”
话音被爆炸撕碎。
绊雷炸飞半块青石板，碎渣子混着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
陈锋松开攥着房梁的手，铁锅在头顶转了半圈，“当”地磕开刺过来的三八式刺刀。
持刀的溃兵瞪圆眼睛，还没看清袭击者的脸，喉管已被斜切的菜刀划开，血沫子喷在锅面上，很快被雨水冲成淡红的溪流。
第二人举枪要射，窗棂突然爆出火星——林燕的子弹穿透雨幕，精准钉进他手腕。
三八式当啷落地，他捂着血洞惨叫，转身想跑，却见一道寒光破空而来。
陈锋甩袖的动作带起风声，菜刀没入他后心，刀柄还在微微震颤。
“撤！
撤——“最后一个溃兵踉跄着往门外冲，却被轰然炸响的气浪掀翻。
大牛的迫击炮弹精准落进后巷，断墙砸下来的瞬间，陈锋看见那家伙脸上的惊恐还没褪去，就被埋进了碎石里。
“牛哥，你这腿......”陈锋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半是惊叹半是心疼。
“炮校那批书，我在担架上翻了七遍。”大牛咧嘴笑，额角的汗混着雨水往下淌，“就是......就是腿不争气，没法给你扛炮弹了。”
教堂里突然静得可怕，只有雨水顺着残墙往下流的声音。
陈锋弯腰拔回菜刀，刀刃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鸣响。
他刚直起腰，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那是战场直觉在尖叫。
“当啷”。
驳壳枪撞在门槛上的声音，混着泥水溅起的轻响。
周黑子站在雨里，像尊浸了血的泥像。
他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军衣撕成条挂在身上，右眼肿得只剩条缝，却还在笑，笑得下巴上的血珠直往下掉：“陈锋，你毁我弟兄，断我活路......”他踉跄着跨进教堂，雨水从帽檐漏进领口，“老子当兵前是土匪，打仗就是抢命！
你装什么忠臣孝子？“
陈锋退到十字架前，铁锅斜挡在胸前。
雨水顺着锅沿往下淌，在脚边积成个小水洼。
他盯着周黑子扣扳机的右手——虎口处有块老茧，是常年握枪磨的，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抽搐。
“你劫伤员，辱护士。”陈锋的声音比雨水还冷，“该杀。”
枪响的刹那，世界在陈锋眼里慢了下来。
他看见周黑子食指第一关节的肌肉在收缩，看见子弹从枪膛里蹦出来，带着淡蓝的焰尾。
铁锅往左偏了三寸，火星在锅面上炸开，弹片擦着他耳尖飞过，烫得耳朵生疼。
周黑子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连开三枪，子弹却全砸在铁锅上，“当当”的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趁这功夫，陈锋已经欺身近前，铁锅横扫砸中他持枪的手腕。
驳壳枪飞出去，撞在十字架上，“咔嗒”掉出颗子弹。
“你不是兵！”周黑子吼着扑上来，左手成爪抓向陈锋咽喉。
他身上有股腐肉的臭味，是伤口感染了。
陈锋侧身闪过，菜刀从袖管滑进掌心。
他没刺要害，而是划开周黑子的裤管——那是土匪的习惯，伤腿比伤命更疼。
果然，周黑子惨叫着栽倒，膝盖磕在青石板上，血水混着雨水漫开一片。
“你到底怕什么？”周黑子仰着头，雨水灌进他咧开的嘴里，“怕死？
怕疼？“
陈锋蹲下来，铁锅压在他胸口。
雨水顺着锅沿滴在周黑子脸上，他盯着对方充血的眼睛：“我怕身后的人，再被你们这种杂碎糟践。”
菜刀举起的瞬间，周黑子突然暴起。
他不知从哪摸出把短刀，直刺陈锋心口。
动态视界里，刀锋的寒光像根细针，扎得人眼睛生疼。
陈锋偏头闪过，刀刃擦着脖子划过，火辣辣的疼。
他反手一推铁锅，“当”地扣在周黑子脸上，趁对方懵怔的功夫，菜刀从颈侧切入——不是致命伤，却能让他说不出话。
“这刀，替苏婉。”陈锋压着刀背往下送，“这刀，替阿香她爹娘。”
周黑子的手脚还在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陈锋松开手，菜刀颤巍巍插在十字架木头上，把他钉成个扭曲的“大”字。
雨还在下，血顺着十字架的裂痕往下淌，在“圣父”脚下积成个暗红的水洼。
“你早知道他会来。”林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递过块干布，是从地窖里翻出的，还带着霉味。
陈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血，点头：“他要投敌，总得带点东西。
药箱、活人，都是筹码。“他望着祭坛下的烛光——苏婉正给阿香擦脸，小姑娘攥着块烤糊的馒头，吃得嘴角都是黑渣。
林燕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然笑了：“你不是不怕死。”
“我怕。”陈锋把干布递给她，“但他们更怕我死。”
远处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大牛趴在窗台上比了个手势，观测哨的灯光灭了——第二发炮弹终于命中目标。
雨势渐歇，教堂残旗在风里晃了晃，旗面上的弹孔像双失神的眼睛。
陈锋突然皱眉。
他站起身，走向钟楼。
风里有股若有若无的焦味，是枪油混着雨水的腥气。
动态视界展开的瞬间，他看见山脊线的轮廓里，有个黑点在闪光——是狙击镜的反光，正正对着钟楼的缺口。
“燕姐！”他猛扑过去，铁锅盖撞开林燕的肩膀。
两人滚进钟楼角落的刹那，“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擦着陈锋耳后飞过，钉进身后的木柱，木屑溅了他一脸。
雨还在下，但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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