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指挥部临时搭建的帐篷内，马灯的光晕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明暗不定，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劣质烟草混合的刺鼻气味。
气氛凝重得像灌了铅。
“简直是胡闹！一个伙夫？”师部作战参谋李文博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图上的弹壳都跳了起来，“王铁柱，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阵前斩将？你以为这是在听说书吗？佐藤可是日军的精英，剑道高手，他的指挥部更是戒备森严，别说一个伙夫，就是一个整编的侦察排摸过去，也得是有去无回！”
面对高级军官的雷霆之怒，浑身还沾着泥土与血污的王铁柱却挺得像一杆标枪，他的声音沙哑但坚定：“报告参谋长！我说的句句属实！根据我们刚刚审讯的俘虏交叉口供，以及刚才引导炮兵对敌军指挥部进行火力覆盖后的效果来看，佐藤的指挥系统的确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混乱。这足以旁证，佐藤老鬼子，确实已经毙命！”
李文博被他顶得脸色铁青，还想发作，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师长周卫国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周卫国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盯着王铁柱，一字一句地问道：“证据呢？王铁柱，我要的是铁证。”
“有！”王铁柱猛地转身，从身后的警卫员手中接过一个用染血的帆布包裹的条状物，双手呈上，重重地放在了会议桌中央。
他一把扯开帆布！
“噌——”一声清越的龙吟，一柄寒光闪闪的佐官刀赫然出现，刀柄上镶嵌的樱花纹饰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刀鞘旁，还静静地躺着一本军事地图和一个小巧的密码本。
“刀在此！”王铁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这是佐藤从不离身的佩刀！地图在此！上面有他最新标注的兵力部署！密码本在此！有了它，我们就能破译敌军的通讯！师长，参谋长，各位长官，若非有人深入虎穴，直捣黄龙，这些东西，岂能凭空飞到我们手上？”
三样铁证，如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质疑者的心上。
李文博的脸色由青转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指挥部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马灯里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周卫国缓缓站起身，他走到桌前，拿起那柄佐官刀，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刀锋。
良久，他沉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查！马上给我查清楚这个人的姓名、来历！告诉全师，我不管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从这一刻起，他就是我们一师的英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掷地有声地宣布：“命令：火线提拔此人为排长！报请军委会，授予青天白日勋章！”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阵地，一时间，全营哗然。
那些刚刚从生死线上退下来的士兵们，疲惫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听说了吗？杀了佐藤的，是咱们营伙房的老陈！”
“哪个老陈？就是那个平时不怎么说话，总在灶台边琢磨新菜的陈锋？”
“我的乖乖，锅铲都能杀鬼子了？还是个少佐？”
“什么锅铲，听说是用削土豆的刀，一刀封喉！那家伙还把佐藤的指挥刀都给顺回来了！”
“锅盖斩叛将，夜行杀鬼酋！咱们营里出了个活着的传奇啊！”
一时间，伙房外围满了好奇的士兵，人人都想亲眼看看这个平日里只闻饭香、不见锋芒的伙夫长，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而，故事的主角陈锋，此刻却正躲在简陋的医护帐篷里。
昏暗的灯光下，女医护兵苏婉正用蘸着酒精的棉球，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肩头的一处擦伤。
那是他撤退时被流弹划开的口子，不深，但火辣辣地疼。
“疼吗？”苏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陈锋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望着帐篷顶的缝隙，仿佛能看到外面炮火映红的夜空。
他低声说：“子弹是热的，心不冷，就不疼。”
苏婉的动作微微一滞，看着这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有些复杂。
帐篷帘子被悄悄掀开一角，是那个被他救下的少女阿香。
她怯生生地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稀粥放在床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悄悄退了出去。
紧接着，一阵喧哗，大牛被人用担架抬了进来，他的一条腿被炸伤，打着厚厚的夹板，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一看到陈锋，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陈哥！兄弟们都听说了！你……你干了件天大的事！咱炮兵那几轮炮没白炸！你那一刀，给咱全营弟兄，砍出了一条活路！”
授勋仪式就在下一次炮击的间隙里，于阵地前仓促而又庄严地举行。
王铁柱亲自将那枚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青天白日勋章，郑重地佩戴在陈锋洗得发白的军装上。
全场肃立，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个身形并不算魁梧的男人身上。
师长周卫国亲自宣读嘉奖令：“……士兵陈锋，临危不惧，孤胆深入，斩敌酋于帷幄，挽战局于顷刻，扬我军威，挫敌凶焰，实乃我军之楷模，民族之英雄……”
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唯有陈锋，目光平静如水，他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远处一道不起眼的山梁——那里，林燕一身戎装，怀里抱着那支擦得锃亮的步枪，正静静地看着他。
当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时，她朝他，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点头。
陈锋心中了然。
这枚勋章，这份荣耀，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
当晚，王铁柱拎着两瓶缴获的清酒找到了陈锋。
两人席地而坐，烈酒入喉，王铁柱这个铁打的汉子长叹一声：“陈锋，以前是我王铁柱有眼无珠，瞧不起你这伙夫出身。我给你赔个不是！”
陈锋举起搪瓷碗与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进胃里。
“连长言重了。你带兵在前面冲锋陷阵，我在灶台给弟兄们烧火做饭，都是打鬼子，只是战场不同罢了。”
这番话，不卑不亢，气度俨然。
王铁柱心中愈发叹服，他凑近了些，忽然压低了声音：“兄弟，师部有个意思，想从各部队抽调精英，组建一支‘突击队’，专门干你今天这种钻心剜肚的活儿。师长点名，想让你来挑这个头。你，愿不愿意？”
陈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酒，反问道：“这支队伍，人，是不是归我管？任务，是不是我来定？”
王铁柱眼中精光一闪：“只要你能带着队伍打胜仗，捅鬼子的心窝子，师长说了，除了军法，没人能管你！”
陈锋缓缓点了点头，端起酒碗，将碗中酒泼洒在地，算是祭奠了死去的弟兄。
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支铅笔头，在一张烟盒纸上，写下了三个名字：林燕，李二嘎，大牛。
夜更深了。
陈锋独自一人坐在那座被炮火削去一半的钟楼旧址上，望着远处夜幕下那面在寒风中飘扬的、残破的青天白日旗。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必回头，他也知道是谁。
“听说，你要拉一支自己的队伍？”林燕的声音像她的人一样，清冷而直接。
陈锋点头，目光依旧望着远方：“敌人有司令部，有参谋部，像人的大脑和心脏。我们光靠用身体去堵枪眼是不够的，我们得有一把能直接插进他们心脏的拳头。”
林燕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一个人，能杀一个佐藤。我们一队人，就能端掉他一个联队指挥部。”
陈锋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你，愿意当我的副手吗？”
林燕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拔出腰间的匕首，“唰”的一声，反手插在身前的木板上，刀柄兀自颤动嗡鸣。
“等你下令。”
风，在这一刻变得更烈了。
那面残破的旗帜被吹得猎猎作响，仿佛在为这支即将诞生的“幽灵”战队，举行一场无声的誓师。
谁也没有注意到，远方的天际线尽头，南京城的方向，那不详的火光，正越烧越旺，似乎要将整个夜空都吞噬。
短暂的胜利喜悦如风中残烛，迅速被更加深沉的寒意所取代。
一个比佐藤更加狡猾、更加残忍的猎手，已经将他冰冷的目光，投向了这匹刚刚声名鹊起的孤狼。
庆功的酒尚未凉透，真正的生死考验，已在无尽的严寒与黑暗中，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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