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透过祠堂破败的屋顶筛下斑驳的光影,恰好照亮了陈锋面前摊开的日军作战地图。
那纸页泛黄,边缘被雨水泡得微微卷曲,墨迹在潮湿中晕染出毛边,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毁灭。
地图上,用红色铅笔标注的符号和字迹清晰无比,其中一行字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痛了他的神经——“三日后拂晓,集中炮火覆盖B7区域”。
B7区域!
陈锋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里,正是国军的临时指挥部,是他所在的炊事班刚刚撤离的地方!
那里不仅有全团的指挥中枢,更有上千名枕戈待旦的弟兄。
如果这片炮火真的落下,整个指挥部连同上千条鲜活的生命,都将在瞬间化为焦土!
不行,绝对不行!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陈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味——那是恐惧与愤怒交织的气息。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脚边那堆刚从日军补给哨里抢出来的电台残骸上。
金属外壳扭曲变形,玻璃真空管碎了一地,在月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完整的电台已经被炸毁,但这些零碎的部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的脑海中,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疯狂涌动,那些关于电路、频率和摩尔斯电码的知识碎片迅速拼接成型。
他记得国军夜间使用的紧急联络频段是3.5MHz,而日军主要集中在更高频段——这片“静默”的波段,或许就是他唯一的窗口。
没有焊接工具,就用刺刀刮掉绝缘层,铜线在指尖缠绕时发出细微的“嘶啦”声,裸露的导体泛着暗红的光泽;没有稳定的电源,就把几节干电池串联起来,用手指控制电流的通断来模拟发报机的按键。
每一次按下,指尖都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灼痛,像是被火苗舔过。
这是一个疯狂的举动,无异于在悬崖边上走钢丝。
但为了那一千多名弟兄的性命,他别无选择!
“滴…滴滴…滴…”
简陋的发信装置在他手中迸发出微弱的电火花,灼痛了他的指尖,但他毫不在意。
那声音短促而规律,在死寂的祠堂里回荡,像是一颗心跳,在黑暗中执拗地跳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祠堂内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单调的电码声。
空气潮湿阴冷,带着腐木与尘土的气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铁锈。
他全神贯注,将那句关乎千人生死的警告,一遍又一遍地发送出去:“B7危,炮袭在即,速迁。”草纸上,除了摩尔斯码表,还有一行小字:*“呼号辰七,频率3.5MHz,每五分钟循环。”*
他不知道信号是否足够强,不知道国军的电报员是否能在这片混乱的电波中捕捉到这丝微弱的求救。
他只能祈祷,祈祷这来自未来的知识,能创造一个奇迹。
终于,电池的电量耗尽,最后一声“滴”音也消失在寂静的夜色中。
祠堂内重归死寂,连风都仿佛停止了呼吸。
陈锋疲惫地松开手,指尖残留着焦糊的气味和细微的刺痛,正欲靠墙稍作休整——
耳廓却猛地一动。
祠堂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日军军靴踩在枯枝败叶上的那种沉重、规律的“咔嚓”声,而是布鞋踏过草丛时,那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悉索”声,像是夜虫爬过枯叶。
来了!
陈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闪电般地扑灭了身前的最后一丝火星,整个祠堂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没有退路。
他深吸一口气,借着供桌边缘发力,身体如弓弦般弹起——这动作,曾在无数虚拟训练中重复千遍。
脚尖在供桌上轻轻一点,整个身子如同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房梁,伏身于阴影之中。
几乎在他藏好的同时,【杀气锁定】的能力骤然发动!
三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三把无形的尖刀,从祠堂门口渗透进来,瞬间将他笼罩。
其中一道杀意尤为凌厉,仿佛一头锁定猎物的孤狼,那股森然的压迫感,竟直直地指向他藏身的房梁!
好强的感知!
陈锋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慢了半拍,指尖的灼痛此刻也变得遥远。
借着从破洞透进的微弱月光,他看到三道黑影鱼贯而入。
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战士。
为首的是一个女人,一身紧凑的黑色夜行衣,长发高高束起,肩上扛着一支中正式步枪,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鹰隼一般锐利。
那女人,正是最强杀意的来源!
林燕的目光缓缓扫过祠堂内的每一寸土地,最后,定格在陈锋刚刚工作过的那片区域。
散落的电台零件,摊开的日军地图,还有地上用炭笔匆匆写下的字迹,一切都清晰地落入她的眼中。
她缓缓蹲下身,修长的手指从地上拈起一张写满了奇怪符号的草纸。
那是陈锋为了方便记忆,随手写下的摩尔斯电码对照表。
她的指尖拂过那行小字:*“呼号辰七,频率3.5MHz,每五分钟循环。”*
这不是日军的编码方式,也不是正规军的密语格式。
更像……某种民间报务员的笔记。
“谁给你的密令?”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是重庆那边派来的探子,还是给鬼子当走狗的汉奸?”
她的判断简单而直接。
昨夜,她们刚刚炸毁了日军的一个重要补给哨,缴获了大量物资,但也暴露了行踪。
而今天凌晨,这附近就出现了可疑的电台信号,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
在她看来,这要么是正规军派来摘桃子的,要么就是日军设下的陷阱,而眼前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无疑就是关键人物。
她的枪口猛地抬起,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对准了陈锋藏身的房梁暗处。
“出来!不然,我一枪打穿你藏在身上的‘宝贝’!”
房梁上,陈锋心中一凛。
这女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都超乎寻常,继续躲藏已经毫无意义。
他缓缓地从阴影中直起身,然后轻轻一跃,双脚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脚底触到地面的瞬间,传来一丝凉意,那是夜露浸透的青砖。
他没有做出任何带有威胁性的动作,而是慢慢摊开双手,掌心向上,将缴获的日军口令本和那支三八式步枪的枪身展现在对方面前。
“我不是间谍,我是来救人的。”他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B7区域,三日后拂晓将有日军的毁灭性炮袭,我刚刚用这些零件,向指挥部发出了预警。”
“救人?”林燕冷笑一声,枪口依旧稳稳地指着他,没有丝毫放松,“就凭你这身伙夫的打扮?这电台零件,是你从我们炸掉的补给哨里偷的吧?如果你真是为了救人,为什么不直接去指挥部报信,偏偏要在这里藏头露尾,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的质问句句诛心,杀意却没有之前那么浓烈了。
因为她看到了,看到了陈锋掌心被电流灼伤的新鲜焦痕,皮肤泛着红肿与炭化的痕迹;看到了他满是硝烟和血污的脸庞,额角还有一道未愈的擦伤;更看到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种无法伪装的疲惫与决绝。
这副模样,实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间谍。
就在祠堂内的气氛僵持到冰点时,祠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游击队员拖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家伙冲了进来,那人穿着日军军服,胸前挂着通讯兵的识别章,尽管已被炸得模糊不清,但仍能辨认出那枚小小的铜质徽记。
他的腰带上别着一张残破的命令副本,上面依稀可见“B7区域”和“观测哨校准”字样。
“队长!”那名队员嘶声喊道,“这家伙命真大,从补给哨的废墟里爬出来的!我们抓住他的时候,他嘴里就一直念叨着,念叨着什么‘B7计划不能泄露’……”
B7计划!
林燕的瞳孔骤然一缩,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握着枪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她猛然想起昨夜在废墟中捡到的半张草图——上面正标注着“B7观测坐标”。
她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陈锋,那
她手里的枪口,终于缓缓地、一寸寸地向下移动。
“你说的……是真的?”
陈锋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信我,能救上千名弟兄的性命;不信我,我也不强求。”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恳求,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淡然,“但是,天亮之前,我必须去炸掉鬼子的炮兵观测哨,否则一切都晚了。”
说完,他不再看林燕,而是转身,迈步走向祠堂门口。
他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一去不回的决绝。
布鞋踩在湿冷的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嗒”声,像是命运的倒计时。
林燕站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她,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处处透着古怪,但直觉和刚刚那个日本兵的证词,却又让她无法忽视他话语中的分量。
眼看着陈锋的半个身子已经踏出祠堂,即将消失在晨雾之中,林燕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猛然开口。
“等等——”
她的声音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那个地方,我也正要去。”
祠堂之外,晨雾弥漫,冰冷而潮湿的空气笼罩着大地,露珠从草叶尖滑落,砸在泥土上发出细微的“啪”声。
两道身影在破晓前的微光中站定,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眼中的敌意与戒备并未完全消散,但他们的脚下,却已然踏上了同一条通往未知险境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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