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间的风,停了。
空气里的每一粒尘埃,都悬停不动,浸透了冰冷的杀意。
张牧之身后的几十个兄弟,脸色已经不是死灰,而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血色的惨白。握着汉阳造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汗水浸湿了后背,黏腻冰冷。
有人的牙关在打战,发出“咯咯”的轻响。
一个最年轻的麻匪,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手指一松。
“哐当!”
步枪砸在碎石上,发出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尖锐得刺耳。
那声音像一个信号,让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他们都清楚,只要对面那个年轻到过分的男人抬一抬手,或者只是动一动嘴唇,山坡上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就会喷出火舌。
自己这几十号人,连同胯下的马,会在一个呼吸之间,被打成一堆烂肉。
张牧之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肺部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铁砂。
屈辱。
愤怒。
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他纵横山野十几年,刀口舔血,快意恩仇,什么时候被人用枪顶着脑门,像耍猴一样戏弄过?
那双喷薄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墨,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
然而,林墨开口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在这剑拔弩张的山坳里,显得极不真实。
“我不想杀你们。”
一句话,让张牧之准备好同归于尽的气势,瞬间一滞。
他愣住了。
林墨向前走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山坡上几十支冲锋枪的机头,同时发出了“咔嚓”的轻响,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张牧之身后的麻匪们刚刚松弛了一瞬的神经,再次绷紧到极限。
林墨却毫不在意,他直视着张牧之的眼睛,那目光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真诚。
“张大哥,说实话,我挺佩服你。”
“是条汉子,有胆有识。”
“就这么窝在山里当个麻匪,可惜了。”
张牧之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威胁、收买、羞辱……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句开场白。
林墨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向前,走到了一个绝对危险的距离。
“我给你一个选择。”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要么,今天你们所有人,都留在这里,为国除害。”
这句话,冰冷刺骨。
“要么,带着你的兄弟们,跟我干!”
这句话,又炽热如火。
林墨顿住,环视了一圈那些面如土色的麻匪,最后目光重新锁定在张牧之脸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我不敢保证你们能大富大贵!”
“但我可以保证,跟着我,你们能堂堂正正地站着,把钱挣了!”
“不用再东躲西藏!”
“不用再过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你们的本事,你们手里的枪,应该用在干大事上,而不是打家劫舍,让自己的婆娘孩子都抬不起头!”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麻匪们麻木的内心。
站着,把钱挣了。
这六个字,在张牧之的脑海里轰然炸响,反复回荡。
他当麻匪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不跪着吗?
可结果呢?东躲西藏,被官府追,被同行黑,活得像条野狗。这算站着吗?
他看着林墨,看着他身后那些装备精良、军容严整的卫队,再看看自己身边这群衣衫褴褛、面带期盼的兄弟。
绝对的武力。
一个无法拒绝的理想。
他眼中的挣扎,愤怒,不甘,在林墨那双清澈而又充满自信的眼睛注视下,一点点褪去,融化。
他看到了兄弟们眼中的渴望。
那不是对活命的渴望,而是对一种新活法的渴望。
张牧之胸膛的起伏渐渐平缓,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那只紧紧攥住盒子炮的拳头,缓缓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
“啪嗒。”
那把跟了他多年的毛瑟盒子炮,掉落在尘土里。
声音清脆。
也无比沉重。
“我张牧之……服了!”
他一字一顿,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从今往后,愿为林县长效力!”
“大哥!”
他身后的麻匪们,像是得到了解脱的赦令,此起彼伏的“哐当”声中,武器扔了一地。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人甚至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林墨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他赌对了。
用绝对的实力碾压其体魄,再用崇高的理想征服其灵魂。
“陈峰!”
他头也不回地下令。
“是,县长!”
“收缴他们的武器,把我们备用的制服发下去,让他们换上。从今天起,他们就是县长卫队第二队!”
命令被迅速执行。
张牧之和他的手下们,在卫兵的监督下,脱下了那些破烂油腻、散发着汗臭的衣裤。
当崭新的德式军服发到手中时,许多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种厚实而笔挺的料子,带着一股新布料特有的味道。他们笨拙地换上,扣上锃亮的铜扣,穿上坚固的军靴。
镜子是没有的,但他们从彼此震惊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虽然眉眼间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匪气,但整个人看上去,挺拔了,也精神了。
林墨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把盒子炮。
他用袖子仔细擦去上面的灰尘,走到张牧之面前。
张牧之的心提了起来。
林墨却将枪柄朝向他,亲自递还到他的手中。
“张队长。”
他拍了拍张牧之坚实的肩膀。
“欢迎归队。”
张牧之接过那把熟悉的盒子炮,枪身冰凉,他的手心却滚烫。
一股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被胁迫的屈辱,活下来的庆幸,对未来的迷茫,以及……一种从未有过的,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种感觉,叫踏实。
就这样,一支由新任县长、系统出品的精锐卫队、以及刚刚被收编的悍匪组成的奇特队伍,完成了整编。
队伍重新上路,朝着远方的黄城县开去。
一百多人的队伍,军装统一,步伐整齐,手中的武器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那股冲天的气势,引得沿途躲在远处田埂、村口的乡民们纷纷探头,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惊疑。
他们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军队,只知道,这支队伍看上去,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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