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泽园的大堂里,死寂一片。
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压得人喘不过气。饭庄的伙计们垂手立在墙边,连呼吸都刻意放轻,账房先生脸上堆积的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堂中央那张八仙桌旁。
一个男人大马金刀地坐着,身形魁梧,一张国字脸写满了倨傲。他只是坐在那里,便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场。
聚丰德的掌勺大厨,张德功。
他身后的两个徒弟,挺直了腰板,下巴高抬,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周围,那副神情,仿佛他们不是来踢馆,而是来巡视自家的领地。
“嘎吱——”
一声轻响,后厨的门帘被一只手稳稳挑开。
一个身影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张德功眼皮都懒得抬,只听脚步声,便断定来人年纪不大,心中愈发不耐。他今天来,是要找丰泽园的掌勺王振山一较高下,而不是跟这些下人浪费时间。
然而,当那人走到近前,将一个托盘轻轻放在桌上时,张德功的目光终于落了过去。
看清来人的瞬间,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眼前的,竟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眉眼清秀,身板尚未完全长开,看起来最多十五六岁。
这算什么?
羞辱吗?
“怎么?”
张德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被轻视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们丰泽园是没人了?还是说,王振山已经老得不敢见人了?派这么个打杂的出来糊弄我张德功?”
他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两个徒弟立刻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看向何雨柱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何雨柱仿佛没有感受到这股逼人的气势。
他神色平静,目光在那盘中之物上一扫而过。
托盘里,是几根已经发制得通透饱满的辽参,肉刺根根挺立,品相绝佳。旁边,则是一捆翠绿欲滴的山东大葱,葱白笔直,葱叶鲜嫩。
“我师傅今天有要事外出。”
何雨柱开口了,声音清朗,不卑不亢,清晰地传到大堂里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老人家的绝学,今天,由我这个做徒弟的代为献技。”
他顿了顿,抬起眼,第一次正视着张德功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
“您要是觉得我不配,可以等。”
“等我师傅回来。”
“不过……”
话锋陡然一转,何雨柱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平静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凌厉的自信。
“我怕您,等不起。”
静。
整个大堂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
所有人都被何雨柱这句狂到没边的话给震住了。
一个学徒,敢对成名已久的大师傅说这种话?
“好!”
张德功怒极反笑,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都跳了起来。
“好个狂妄的小子!”
他死死盯着何雨D柱,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行!”
“我今天就看看,他王振山的徒弟,到底学了他几分本事!”
“摆灶!”
随着张德功一声怒喝,比试正式开始。
伙计们手脚麻利地在大堂中央临时搭起了两个灶台,一应的食材、高汤、调味料流水般呈上。
张德功霍然起身,脱掉外衫,露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他走到自己的灶台前,抄起一把大号菜刀,“Duang”的一声剁在案板上,整个灶台都为之一震。
他动了。
选葱,切段,动作大开大合,刀风呼啸,每一刀都势大力沉,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霸道气势。这不仅是在做菜,更是在展示他浸淫此道数十年的深厚功力,是在示威!
整个人的气场,如同一座山,压向对面那个单薄的少年。
然而,另一边的何雨柱,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他没有理会张德功的挑衅,也没有在意周围那些紧张、好奇、质疑的目光。
在站到灶台前的那一刻,他的整个世界,便只剩下面前的方寸之地。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那捆大葱。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从葱白抚到葱叶,像是在与一位老友交流。
选葱。
他挑出了几根最粗壮笔直的,只取中段最精华的葱白。
改刀。
他手中的刀,轻盈得没有一丝声息。刀光闪烁,快而不乱,只见残影翻飞,那些葱段便被精准地切成均匀的长短。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每一个切面都光洁如镜。
吊汤、煨参……
他的每一个步骤,都流畅得如同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从容与镇定。那不是学徒的模仿,更不是老师傅的经验,而是一种近乎于“道”的宗师风范。
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变慢了。
大堂里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知不觉地从张德功那大开大合的表演,转移到了何雨柱这安静却充满韵律的动作上。
张德功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心中愈发烦躁,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终于,到了这道菜的灵魂环节。
熬葱油。
张德功将切好的葱段投入热油之中,用大火爆香,随着“刺啦”一声巨响,一股浓烈的葱香味瞬间炸开,充满了侵略性。
而何雨柱,则选择了截然不同的方式。
他将切好的葱段,在油尚温时便已入锅,然后,调至文火。
最小的火苗,舔舐着锅底。
锅里的油温在极其缓慢地升高,没有剧烈的声响,只有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气泡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可就在某一刻,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香气,开始从那口锅里,悠悠地、一丝一缕地弥漫开来。
这股香味,和张德功那边爆香的浓烈完全不同。
它不霸道,却无比醇厚。
它不张扬,却无孔不入。
它纯粹,干净,仿佛将大葱这种食材最本源、最精华的灵魂,给完完整整地提炼了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火气和杂味。
这股香味仿佛拥有生命,温柔而又坚定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鼻腔,勾动着他们最深处的食欲。
“这……这是什么香味?”
“天呐,光是闻着,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围观的食客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着何雨柱的灶台围了过去。
张德功正在处理海参,准备进行最后一步的烧制。
当那股纯粹到极致的葱香味飘过来时,他的鼻翼猛地抽动了一下。
下一秒,他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自己就是做葱烧海参的专家,熬了一辈子的葱油,他怎么会闻不出来!
这股味道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火候!
这是对火候登峰造极的掌控!
多一分,则焦糊;少一分,则味浅。
而对方,却能用最温柔的文火,将葱香的精华,完美地、毫无保留地逼入油脂之中!
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拥有这种连他都望尘莫及的控火之术!
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张德功的心,第一次,乱了。
而这份慌乱,立刻体现在了他的动作上,原本沉稳的节奏,出现了一丝不应有的滞涩。
反观何雨柱,则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葱油熬好,沥出金黄澄澈的油,葱段弃之不用。
海参下锅。
高汤注入。
调味。
最后,转大火,收汁!
他的手腕一抖,锅身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颠勺!
锅中的海参和芡汁,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空中翻滚、融合,最后被一股巧劲完美地送出。
“唰——”
色泽红亮的芡汁,均匀地、一滴不漏地包裹住每一根乌黑的海参,被稳稳地淋在洁白的盘中。
一盘色泽红亮、葱香四溢、形态饱满的“神级”葱烧海参,正式完成!
当这道菜被伙计小心翼翼地端上桌时。
整个丰泽园大堂,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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