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里蹲在车尾刷锅，手里的钢丝球蹭得铛铛响。他抬头看了眼排起的队伍，咧嘴：“今天韭菜管够！”
这话刚落，队伍里就有人笑出声。一个乌军女兵往前凑了半步：“那我可要三份，带回去给哨岗的姐妹。”
周卫国在灶台前没抬头，手上擀面杖一推，面皮圆得像月亮。他把馅子舀一勺搁上，手指一捏，十八个褶，利索地码进蒸屉。
这活儿他干了二十年，闭眼都能来。
莉娜站在餐车外，手里捏着一张纸，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她看了眼手机，信号格空着，干脆把纸折了两下塞进兜里，转身朝厨房走。
“报告到了。”她一进门就撂下这句话。
苏曼殊正把一把韭菜往水盆里倒，头也不抬：“哪个报告？”
“布拉格那边。”莉娜从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三份样本，全绿。面皮、馅料、成品，连油渣都查了，除了盐多了一点，没别的问题。”
瓦西里探头：“啥盐多？咱们不是一直用那一袋？”
“我说的是化验报告。”莉娜把文件拍桌上，“欧盟认证实验室出的，捷克大使馆盖了章。他们还录了整个检测过程，视频存了备份。”
苏曼殊擦了手，翻开报告。一页页看下来，嘴角慢慢翘了下：“好家伙，连农药残留都标了数值，比超市买的还干净。”
周卫国终于停了手里的活儿，走过来扫了一眼：“什么时候到的？”
“两小时前。”莉娜说，“我让维和部队的信使带回来的。本来想发网上，但你知道的，一发就限流。这回我学聪明了，直接走‘巴尔干观察’，他们答应今晚播。”
周卫国点点头，把报告拿过来，手指在“未检出异常物质”那一行停了停。
“行。”他说，“挂出去。”
“现在？”莉娜问。
“现在。”周卫国转身拉开柜子，翻出一块旧木板，“就挂车头，跟上次那块‘菜是绿的’挨着。”
苏曼殊笑了声：“你这是要搞双展联映？”
“让他们看清楚。”周卫国用记号笔在木板上写，“菜是绿的，报告是真的，火还是真烧的。”
瓦西里嗷一嗓子：“那我再煎一锅，趁热配饭！”
莉娜把报告打印出来，贴上三语摘要，拿图钉固定在餐车前。刚弄完，就有两个士兵凑过来，指着捷克大使馆的章问：“这玩意儿……能信？”
“你要是不信，”莉娜把手机递过去，“可以打布拉格实验室电话，号码在最后一页。”
那人愣了下，还真掏出手机拨了。
五分钟后，他抬头：“接通了，是个女的，说确有其事。”
旁边人一听，立马围上来。
周卫国没再说话，搬了张桌子到车门口，把面粉、韭菜、油瓶全摆出来，又拎出三个密封袋，上面贴着编号和封条。
“今天起，”他声音不大，但全场都听见了，“每天十点，开放厨房。乌俄各派两人，全程监督。从洗菜开始，到出锅为止，谁想看，随时来。”
苏曼殊抱臂靠墙边：“我来示范第一轮。”
她挽起袖子，当众洗手，拿刀切韭菜，一截一截，碎末均匀。然后打两个蛋，倒进馅里，加盐、胡椒、一点香油，搅和十圈，不多不少。
瓦西里负责煎，油热了才下锅，滋啦一声，香气直接飘出五十米。
韩松不知什么时候架好了摄像机，连着车头那块旧屏幕，实时播放厨房里的画面。
“这叫透明日。”他对着镜头说，“今天没人演，也没剧本。吃的，是你们昨天不敢碰的东西。”
有个老兵远远站着，手里攥着军牌，看了半天，终于走过来。
“我能……看看封条吗？”
周卫国把密封袋递过去。老兵手指发颤，但动作仔细，确认编号和报告一致，才松了口气。
“我儿子昨天吃了你们的饺子。”他说，“回来睡了一觉，今早五点准时站岗。他说……味道像我妈做的。”
周卫国看着他：“那你呢？”
老兵沉默几秒，摘了帽子：“我来包一锅。”
周卫国让出位置。
苏曼殊递上围裙：“别怕捏不好，我当年包的第一个，像被车碾过的耳朵。”
老兵咧嘴笑了，接过面皮，笨拙地舀馅。
十分钟后，他包的五个韭菜盒子下锅。煎好后，他、周卫国、还有个俄军班长，三人各拿一个，站在镜头前。
“吃。”周卫国说。
三人咬下，咀嚼，吞咽。
镜头特写——没人咳嗽，没人抽搐，没人发疯。
韩松把这段剪进短片，加上化验报告画面和监督流程，交给维和部队的信使：“今晚必须播出去。”
信使收好U盘：“能火吗？”
“火不火不重要。”韩松说，“得让他们知道，有人在说实话。”
傍晚开灶，队伍比早上长了一倍。乌军那边来了三个班，俄军也派了人，还有几个中立区的医护兵，拎着饭盒排在最后。
周卫国恢复了日常菜单节奏。蒸屉一层韭菜盒子，一层猪肉大葱，最底下压着一锅“老兵特供”——苏曼殊当年在苏联战区改良的老式馅饼，皮厚，油多，一口下去满嘴香。
“这味儿……”一个俄军老炊事员鼻子直抽，“几十年没闻过了。”
“配方没变。”苏曼殊递给他一个，“就是火候难拿，得用老炉子。”
那人咬一口，眼圈突然红了：“我师父……就是在炉子边走的。”
没人接话，但队伍往前挪得更安静了。
莉娜站在边上，看着人群，忽然听见身后动静。回头一看，那个乌军女兵带着四个战友来了，手里还拎着两个塑料盒。
“我们信你们。”女兵说，“但能不能……教我们包？”
周卫国一愣。
“我们想在哨点自己做。”她有点不好意思，“不能天天跑这儿来蹭饭。”
周卫国看了看苏曼殊。
苏曼殊耸肩：“我可没空天天教，但可以轮值。今天我带，明天瓦西里上，后天你来试试。”
瓦西里立马举手：“我教包法！保证让他们包出‘车祸现场’风格！”
人群笑成一片。
周卫国点头，搬出两张折叠桌，摆上案板和馅料。
“从和面开始。”他说。
女兵们围上来，手忙脚乱地倒水、搅面、揉团。一个把面搞得太稀，另一个直接把馅撒了一桌。
“没事。”周卫国走过去，手把手教，“面软了加粉，硬了加水，馅多了下一锅再用。”
韩松没拍全景，镜头只对准一双正在学捏褶的手。那手有点抖，但很认真，一个歪歪扭扭的韭菜盒子慢慢成形。
“像只小胖耳朵。”旁边人笑。
“能吃就行。”那女兵低头，把盒子轻轻放进盘子。
天快黑时，最后一锅出锅。瓦西里端着大盘子往车外走，嗓门震天：“今天韭菜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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