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机还举着，镜头对准那双沾满面粉的手。韩松没关机，就等着看那褶子捏完。可等了半天，对面那人手一抖，面皮撕了。两人尴尬地笑了一下，没再继续。
人群散得比往常快。几个昨天还抢着学包饺子的士兵，今天连餐车边都没靠近。
韩松把机器收了，回头瞅了眼餐车。苏曼殊正往木板上贴新照片，动作利落，可眉头一直没松开。瓦西里蹲在车尾刷锅，嘴里哼着跑调的歌，但声音压得很低，不像平时那样咋呼。
周卫国站在灶台前，手里揉着面团，一下一下，节奏没变。可他眼角时不时扫向远处的营地，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等什么没发生的事。
夜里三点，韩松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打开监控回放。白天他顺手导了段夜班录像，本来是想剪个“午夜厨房”的花絮，结果画面里，两个黑影在餐车后头晃。
他放慢速，拉近。一个人蹲着，手里拿着个瓶子，往油箱口倒东西。另一个在旁边望风，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像是在发消息。
画面太糊，看不清脸。但那动作，不像是修车的。
韩松坐直了。他没喊人，直接把片段拷进U盘，第二天一早塞给周卫国。
周卫国看了两遍，一言不发，把U盘收进裤兜。中午开灶前，他叫住瓦西里：“今晚你守车。”
“啊？我？”
“你嗓门大。”周卫国说，“有人动车，你就喊。”
瓦西里挠头：“不至于吧，咱现在可是网红。”
周卫国没接话，掀开蒸笼盖，热气扑上来，糊了他一脸。
当天下午，乌军营地传出来一张纸，打印的，没署名。上面说韭菜盒子加了料，能让人脑子发懵，打起仗来不想还手。
还配了个故事，说有个兵吃了之后半夜端枪乱走，差点打中自己人。
韩松听说后直接笑出声：“这编得也太假了，梦游还能精准开枪？”
可到了晚上，真有人信了。几个乌军士兵路过餐车，闻着香，脚都慢了，可最后还是扭头走了。有个老兵远远站着，看了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俄军那边也不太平。一个班长当众把发的餐盒扔了，说再吃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就是对部队不忠。底下人没敢接话，但眼神都变了。
莉娜想发帖澄清，刚敲两行字，账号提示“内容受限，无法发布”。她试了三个小号，全被限流。
“有人在控评。”她把手机摔桌上，“连张照片都发不出去。”
苏曼殊冷笑一声，蹲在食材箱前一袋袋翻。面粉、韭菜、鸡蛋、油，全是从老渠道进的，连封条都没破。她掰了块面团塞嘴里，嚼完吐出来：“没加东西。”
“不是料有问题。”她抬头，“是人心变了。”
周卫国在旁边和面，手没停：“他们怕的不是吃了犯病，是怕吃了背锅。”
“现在全世界都看着咱这口锅。”苏曼殊站起来，“谁还敢伸手？”
中午开灶，人比前两天少了一半。原来排长队的窗口，现在冷冷清清。有几个士兵远远站着，闻着味儿不动。
周卫国不说话，把案板搬到车门口，当众和面、调馅、擀皮。动作不快，但每一道都做得扎实。他包了二十个，放锅里煎，油花滋啦响，香气顺着风飘出去老远。
有个小兵忍不住，走过来问：“真没事？”
周卫国抬头：“你要不信，我现做给你看。”
那兵犹豫几秒，点点头。周卫国让他自己动手，从和面开始。小兵手生，包出来像个歪嘴蛤蟆，可周卫国还是放锅里煎了。
“吃。”煎好后他递过去。
小兵咬一口，眼睛眨了两下：“……还真就韭菜味。”
“本来就是。”周卫国说。
可这顿饭没吃完，车尾突然冒烟。瓦西里冲过去看，油箱盖开着，底下漏了一滩黑水，发动机一启动，直接喷出一股焦糊味。
“谁干的？”瓦西里骂起来。
周卫国走过去蹲下，手指蘸了点残液，闻了闻，没说话。
当天傍晚，瓦西里抓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在车后拍照。那人穿志愿者马甲，手里拿着手机，见人来了立马收起来，笑着说想学做韭菜盒子带回家。
瓦西里不信，抢过手机。相册里全是餐车各个角度的照片，还有制作流程的特写。最奇怪的是，文件夹加密，IP地址显示境外。
“你哪来的？”瓦西里拽住他胳膊。
“我就一厨师，在基辅待过。”那人挣扎，“真没别的意思。”
苏曼殊听见动静过来，一眼盯住他袖口。卷起的布料下，有个小纹身——半只鹰，抓着齿轮。
她眼神一沉：“黑齿安保的标记。”
“啥安保？”瓦西里愣住。
“中东那帮拿钱打仗的。”苏曼殊冷笑，“你在这儿装志愿者，背后是谁给的指令？”
那人闭嘴不答。
周卫国过来，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眼人，没多问。他让瓦西里把人交给中立区维和部队，说是“涉嫌窃取物资信息”。
人被带走前，回头看了眼餐车，眼神有点飘。
当晚，周卫国在车头挂了块木板，手写一行字：菜是绿的，心是红的，火是真烧的。
第二天中午，他照样支锅。油烧热，面下锅，滋啦一声响。香气飘出去，可人还是少。
莉娜站在远处，看着空荡荡的队伍，低声说：“热度下去了。”
苏曼殊靠在车边，手里捏着半根胡萝卜：“红得快，摔得也快。”
周卫国没接话。他低头包着饺子，手指熟练地捏出十八个褶。一个，两个，三个。
韩松站在旁边，摄像机又举起来了。他没拍全景，只对准那双手。
突然，一辆乌军吉普车停在百米外。车门打开，下来两个兵，抬着个箱子。
周卫国抬头。
其中一个兵走过来，把箱子放下，说：“上级不让吃，但……我们自己买的韭菜，自己包，自己吃。”
周卫国看着他。
那兵挠头：“就……想尝口热乎的。”
周卫国点头，让出案板。
两人笨手笨脚开始和面。一个把水倒多了，另一个差点把馅撒地上。可他们没停，一直弄。
半小时后，锅里飘出香味。
有几个路过的人停下脚步。
其中一个乌军女兵远远看着，突然走过来，从包里掏出一小袋盐：“我们那酸黄瓜多，下次换你们的莳萝。”
周卫国接过盐，放进调料盒。
人慢慢多了一点。不多，但没再全退。
傍晚，韩松导出今天的录像。最后一段，是那个女兵和俄军士兵并排站着，一人手里一个煎好的韭菜盒子，低头咬了一口。
两人对视一眼。
没说话。
但都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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