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还在烧，周卫国把手搭在灶台上，火苗“啪”地跳了一下。他没动，盯着那簇蓝白的火心看了两秒，才收回手。锅底残留的油渍在高温下噼啪作响，像某种暗号。
他转身拉开操作台下最里侧的抽屉，青铜牌静静躺在绒布上，边缘磨损得厉害，图腾纹路却清晰。他手指拂过“食契印”，确认封印未动，合上抽屉，反手打了三道锁。
玛露霞靠在门框上，手里捏着一台改装过的信号检测仪。“张立的远程通道全断了。”她说，“权限池也清了，现在连扫地机器人都没法调阅三级档案。”
“挺好。”周卫国点头，“别让人再当回家人。”
她没接话，把检测仪放在桌上，屏幕还在跳数据。“面粉还剩三袋。”她说，“瓦西里刚报的，撑不过三天。”
周卫国搓了把脸。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饭停一天，前线那些没名字的人就得饿着。可现在没人敢信，更没人敢碰钱。
玛露霞走前留下一句话：“外面风向变了，有人在找你。”
他没问是谁。这种时候，来找他的，不是麻烦，就是更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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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德海坐在空办公室里，窗外是半拆的烂尾楼，钢筋戳着灰天，像一堆断骨头。
桌上摆着三份银行催款函，最上面那份盖着“最终通知”红章。他没拆，手指在边缘蹭了蹭，纸边割得指腹发疼。
电视开着，声音调到最小，CNN国际频道正在播战地特写。画面切到顿巴斯前线，一队士兵围在临时灶台边，手里捧着铝制餐盒。记者用英文说：“这是他们三天来第一顿热饭，来自一个叫‘午间厨房’的民间组织。”
镜头推近，盒盖掀开，热气扑上来。是韭菜盒子。
有个年轻兵咬了一口，笑出声：“这味儿，跟我妈做的一样。”
画面扫过一张张脸，有笑的，有低头猛吃的，有闭眼闻香味的。没人说话，但都安静得像在祭祖。
钱德海猛地站起来，走到电视前，手指按在屏幕上。
他记得这个味儿。
三十多年前，暴雨夜，他发着烧，他妈在小厨房里烙韭菜盒子。油滋滋响，她一边咳一边翻面，说：“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捧着盒子，烫得换手，说：“妈，我以后要开一百家店，让全城人都吃上这个。”
他妈笑出眼泪：“你这孩子，心比锅大。”
现在，锅没了，店也没了。
他坐回椅子，电视还在播。记者说：“据悉，该厨房负责人曾拒绝地产商拆迁补偿，坚持保留原址老铺，称‘有些东西，拆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钱德海闭上眼。
他就是那个地产商。
他记得那天，周卫国站在馄饨铺门口，手里拎着锅铲，说：“你拆得掉房子，拆不掉人想吃饭的心。”
他当时笑了，说：“卖盒饭的也配谈文化？”
现在，没人再叫他钱老板。合作方撤资，项目叫停，银行冻结账户，连司机都辞职了。他最后的体面，是这间没退租的办公室和一台能看国际新闻的电视。
他睁开眼，拉开抽屉，翻出一份文件。
是那块地的地契，上面还贴着当年强拆通知的残角，像块结痂的疤。
他盯着看了五分钟，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加密号码。手有点抖，按了三次才拨通。
电话响了四声，接了。
“周师傅。”他声音干得像砂纸，“我是钱德海。”
那边沉默两秒。
“说。”
“我想把地还你。”他说，“地契我留着，没销毁。另外……我捐五十万，买米面。”
又是一段沉默。远处有风声，像从战区吹来的。
“为什么？”周卫国问。
“我看了新闻。”他说，“那些兵……吃韭菜盒子。”
“这跟钱没关系。”
“有。”钱德海喉咙动了动，“我突然觉得，我争这么多年，争的到底是个啥？”
电话那头没说话。
“我不是求你原谅。”他说，“那铺子……本来就不该拆。”
“等我消息。”周卫国说，挂了。
钱德海把手机扣在桌上，抬头看天花板。裂了条缝，灰土簌簌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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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卫国拿着手机走进后舱，玛露霞正在刷终端。
“钱老板要还地契，捐五十万。”他说。
她抬头：“哪个钱老板？”
“强拆你铺子那个。”
玛露霞眯眼：“查账户。”
周卫国递过手机，她接过去，插线进终端，调出资金流水。几分钟后，她点头：“钱是合法收入，没境外关联，也没异常转账记录。”
“他现在破产了。”周卫国说，“房子塌了，人也塌了。”
“人塌了，心不一定塌。”她提醒，“别让饭香引了狼。”
“我知道。”他收起终端，“我去见他。”
“带枪。”
“不。”他说，“带韭菜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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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地点是老城区修车铺后巷。一辆报废的吊车横在路口，油污满地。
钱德海一个人站在铁皮屋檐下，西装皱得像咸菜，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
周卫国走过来，没说话。
钱德海把袋子递过去。里面是地契和一张支票。
“钱到账前，我可以先打到你们指定账户验资。”他说，“地契随时能过户。”
周卫国接过，没看，塞进外套内袋。
他从保温袋里拿出一盒冷掉的韭菜盒子，递过去。
钱德海愣住。
“我妈的味道。”周卫国说，“你尝尝。”
钱德海接过，手指有点抖。他打开盒盖，热气早散了，但香味还在。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外皮有点硬，馅儿凉了，可那股子韭菜混着猪油的香，猛地撞进鼻腔。
他眼眶突然发热。
没说话，低头咬了一口，嚼得很慢。
周卫国看着他。
“那些兵……真吃了？”钱德海终于开口。
“吃了。”周卫国说，“还抢。”
钱德海笑了一下，又像是抽搐。
“我小时候，也抢。”他说，“我妈做一锅，我偷吃三个，她打我，我还藏嘴里。”
周卫国没笑，但肩膀松了半寸。
“我不懂你们在干什么。”钱德海说，“但我知道，有人愿意为一口饭拼命，那这饭，就不只是饭。”
周卫国点头。
“锅还在。”他说。
钱德海没接话，只是把盒子盖好，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不能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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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卫国回到餐车时，瓦西里正蹲在门口抽烟。
“钱老板真捐了？”他问。
“钱到账了。”周卫国说，“地契是真的。”
瓦西里掐了烟：“他图啥？”
“不知道。”周卫国走进去，打开物资柜，“但饭得接着做。”
他从柜子里取出新到的面粉袋，拍掉灰，放在操作台上。袋子印着“特级小麦粉”，角上有个小红标，是玛露霞定的防伪记号。
他撕开袋口，抓一把面粉搓了搓。细腻，无杂。
灶台边，保温柜里还剩六个韭菜盒子。他拿出一个，掰开，馅儿凝着油花。
门外，风突然大了，卷着沙粒敲打铁皮墙。
周卫国把盒子放进微波炉，按下加热键。
三分钟后，“叮”一声。
他打开门，热气涌出。
他拿起盒子，咬了一口。
味道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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