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盒子刚咬到第二口，风就变了。
不是外面那种卷着沙子抽人脸的风，是屋里空气突然压下来，像有人把门关死了，又把窗户钉上。周卫国没抬头，手里的盒子停在半空，油滴在桌面上，慢慢摊开。
门口传来两声拐杖点地的声音，不快，但每一下都像点在心坎上。
“我是来找‘守灶人’的。”声音沙得像砂纸磨铁皮，带着一股子俄语味儿的中文，尾音拖得老长。
周卫国这才抬眼。老人站在门口，风衣破得像是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左腿明显短一截，拐杖撑着，站得却直。脸上全是沟，眼神却亮，盯着他手里的韭菜盒子，又抬眼看他。
周卫国没动，也没说话。他左手慢慢往灶台边滑，指尖碰到了刀柄。
老人忽然抬起右手，三根手指并拢，从眉心划到胸口，再横着扫过喉咙——动作慢，但一点没卡壳。
周卫国松了刀柄。
这是老规矩。火种未熄，灶门不闭。三十年前“食契者”联络暗语，现在知道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完。
周卫国把剩下的韭菜盒子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指了指旁边的折叠椅：“坐。”
老人没客气，一瘸一拐走过来，坐下时拐杖靠桌角，手搭在上面，像随时能抄起来砸人。
“你信我？”他问。
“不信。”周卫国擦了擦手，“但我信这手势。谁教你的？”
“一个烧糊了锅的女人。”老人说，“苏曼殊。她那时候还不叫苏曼殊，叫‘七号灶’。”
周卫国眼皮跳了跳。这名字没几个人知道。
“她教我的。”老人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黄得像放了几十年，“她说，要是哪天‘守灶人’换人了，就把这个交出去。”
周卫国没接。他站起身，走到操作台最里侧，拉开抽屉，取出那块青铜牌，轻轻放在桌上。纹路朝上，温度感应区微微发烫。
老人盯着看了三秒，伸手，指尖轻轻碰了下牌面。
“火不灭，灶不冷。”他低声说，用的是俄语。
周卫国懂。这是当年“食契者”内部通报密语，只有核心成员才知道后半句。他没接话，但肩膀松了一寸。
老人收回手，把那张纸推过来。
周卫国打开。是张手绘地图，线条歪歪扭扭，但标记清晰。顿巴斯西北，一条废弃铁路线，中间一座桥被红圈圈住，旁边写着“三号桥”，下面一行小字：“补给夜运，子夜引爆。”
“他们要炸桥。”老人说，“七十二小时后。目标不是兵，是饭。”
周卫国抬头：“谁？”
“境外资本。”老人冷笑，“一群穿西装的狼。他们雇了三支武装小队，专挑运粮线下手。炸桥，烧仓，散谣言说你们断供——前线一乱，停战协议就废了。”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因为我见过饿疯的兵。”老人声音低下去，“他们在雪地里啃皮带，抢一口冷饭打得头破血流。后来你们来了，送饭，送暖，送一口气，现在有人想把这口气掐断。”
他盯着周卫国：“你还在做韭菜盒子？”
“在做。”
“那就说明你还没认输。”老人站起身，拐杖点地，“我叫伊万，以前在北方待过。他们叫我‘灰狼’。现在我不为谁卖命，就为这口饭活着。”
周卫国没拦他。他知道这种人，话说到这儿，再多问也是浪费。
伊万走到门口，回头：“信不信我，随便。但桥要是炸了，下一顿饭，你就送不进去了。”
门关上，风卷着沙子拍在铁皮上。
周卫国盯着地图看了十秒，转身拉开通讯柜，输入一串代码。屏幕亮起，红色警报框弹出：“三级响应启动，火种预警已发送。”
他抓起对讲机：“玛露霞，进车。”
两分钟后，玛露霞从后门进来，手里抱着终端，脸冷得像刚从冰库里出来：“谁来了？”
“一个瘸老头。”周卫国把地图摊开，“说七十二小时后，三号桥要被炸。”
玛露霞扫了一眼，眉头一皱：“这标记方式……是苏联通报体系。”
“他说他是‘灰狼’。”
玛露霞抬眼：“那个在阿富汗炸了十七个补给点，结果自己偷运粮食给难民的疯子？”
“应该是。”
玛露霞沉默两秒，插上终端，调出近三月食材运输路线图。屏幕一闪，三条主运线标红，其中一条正好经过三号桥。
“如果桥断了。”她指着地图，“A3和B7两个前线点位，四十八小时内断粮。备用路线要绕行六十公里，路况差，夜间运输风险极高。”
周卫国点头：“通知瓦西里，前线哨点加强夜间巡查，所有运粮车加装防爆轮。”
“万一情报是假的？”
“假的也得防。”周卫国拿起铅笔，在地图上圈出三个点，“这三个位置，能搭临时厨房。调集便携灶台，预存干粮。”
玛露霞看着他：“你信他？”
“我不信人。”周卫国把铅笔搁下，“我信这地图上的标记方式。那是苏曼殊教的，错不了。”
玛露霞没再问。她调出加密频道，开始发送调度指令。
周卫国站在地图前，手指敲着桌面。七十二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够炸一座桥，也够搬空一座厨房。
他忽然想起伊万走前那句话：“你还在做韭菜盒子？”
他走回灶台，打开保温柜。还剩四个，其中一个边角有点焦，是他刚才加热时忘了时间。
他拿出来，咬了一口。
皮有点硬，馅儿凉了，但味道还在。
他嚼着，走到通讯台前，按下全局频道。
“所有分支注意。”他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启动‘长线计划’。优先保障A3、B7、C5区域供餐。备用厨房选址已标定，二十四小时内完成搭建准备。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
频道那头陆续传来确认声。
玛露霞抬头：“瓦西里回了，说前线最近确实发现陌生车辆，夜间活动频繁。”
周卫国点头：“不是巧合。”
他拿起铅笔，又在地图上画了一条虚线，从边境仓库直插三号桥后方。“这条线，能绕过去。但需要两辆车，三名司机，全程夜行。”
“没人敢走。”
“有人敢。”周卫国把铅笔放下，“只要饭还在，就有人敢送。”
玛露霞看着他：“你打算让谁去？”
“还没定。”周卫国盯着地图，“但得是能扛枪、会开车、认得路的人。最好……吃过韭菜盒子。”
玛露霞没笑，但嘴角动了动。
通讯台突然滴滴响，一条加密信息弹出。玛露霞点开，扫了一眼，递给他。
是伊万留下的那张地图背面，不知什么时候被扫描了。上面多了一行手写小字：“桥下三米，有旧检修道。可通行，但窄。”
周卫国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把终端推回去。
“告诉瓦西里。”他说，“让前线的人，去三号桥底下看看。”
玛露霞点头，开始敲指令。
周卫国走回灶台，把剩下的韭菜盒子放进微波炉。三分钟，叮一声。
他拿出来，没吃，放在操作台上。
风吹得铁皮哐哐响，外面天快黑了。
他拿起铅笔，俯身在地图上标出第四条路线，笔尖压得很重，像要把纸划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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