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葬渊海畔的礁石上,指尖摩挲着刚刻好的第三十六块息碑。
月光被混沌之气染成灰金,在碑面“寒渊幼魂”“灭影残烬”这些模糊的刻痕上流淌,像极了那天玄冥残魂说“我帮你刻碑”时,眼尾那点暖红的朱砂。
海风裹挟着咸腥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冰霜气息扑面而来,吹得我衣袂翻飞,指尖触到的碑面沁出寒意,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指缝扎进骨髓。
远处浪涛拍打礁石,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轰响,像是大地的呼吸,又似某种古老咒语的节拍。
“祭坛的方位得再偏半寸。”钟灵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她的虚影此刻凝得极实,素白广袖扫过最后一块碑石,袖角绣着的冰纹在月光下泛出微光,触感如寒露凝结的蛛网。
她指尖凝聚的混沌之气在碑底画出轮回纹路,那纹路刚成,便泛起一圈圈幽蓝涟漪,像极了初春湖面被风撕开的薄冰。
“葬渊的地脉是逆螺旋,息碑得顺着怨气逆流的方向摆——你看,”她抬手指向海面,我顺着望去,只见月光下的浪涛竟真在碑阵外围转出逆时针的漩涡,水花飞溅如碎玉,听觉中竟夹杂着低微的、仿佛来自地底的呜咽声,像是残念在哭泣。
我直起腰,后腰传来细微的酸麻——到底还是习惯了现代的身子骨,哪怕如今是圣人之躯,刻碑时弯久了竟还会疼。
但这点痛算什么?
我望着眼前三十六块碑石组成的钟形光阵,每块碑都在吸收着海风中的残念,表面的刻痕正泛着幽蓝微光,像极了玄冥残魂的眼。
指尖划过碑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灵魂在低语,触觉中竟生出一丝温热,与碑面的冰冷形成诡异的对比。
“倒计时还剩两日零十七时辰。”初音的光团突然在我识海炸响,声音尖锐如碎玻璃划过耳膜,吓得我手一抖,差点碰倒最近的息碑。
这小丫头最近意识进化得太快,连声音都带上了急切的颤音,“系统的天道屏蔽功能只剩最后三成,方才我试着反向探查葬渊地脉时,触到了两股熟悉的道韵——是虚无子座下的执律使,带着新炼的禁锢法链。
他们最迟明日破晓就会到。”
我蹲下身,把歪了的息碑扶正。
指尖触到碑面时,忽然有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窜上来,是寒渊幼魂残留的恐惧——那些被混沌残魂困在冰窟里的小灵体,被我救出来时还攥着半块冻硬的野果。
那果子的甜味早已被寒气封死,可指尖却仿佛尝到了一丝腐烂的蜜香,鼻腔中竟也浮起那股微甜的腥气。
“让他们来。”我对着海风说,声音被浪声撕碎又重组,像一段断续的符文,“我要这祭坛的光,不仅照进混沌珠的封印,还要让天道看看……洪荒生灵的声音,不是用黑链能锁死的。”
“你总说要让混沌珠听见‘新声’。”钟灵忽然走到我身侧,她的虚影在月光下投出极淡的影子,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云,衣袖拂过我的手臂,竟带来一丝真实的凉意,“可混沌珠是盘古开天时裂出的混沌本源所化,连天道都猜不透它的灵智。
你确定这些残念……”
“不是猜。”我打断她,从袖中摸出逆律书。
封皮上那道浅灰色印记正随着我的动作发亮,那是方才那些被钟声送进轮回的灰影留下的,触感如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一缩。
“混沌钟认主时,我听见它说‘执钟者需闻众生声’。
既然混沌钟和混沌珠同源,那……”我望着海平线尽头翻涌的混沌之气,喉结动了动,咸腥的风灌进喉咙,像吞下了一块锈铁,“或许混沌珠也在等,等一个不是‘祭品’的召唤者。”
海风中突然泛起一丝甜腥。
我猛地抬头,就见远处礁石后飘来一团幽蓝灵光——是玄冥的残魂。
她此刻凝得比昨日更实,甚至能看清发间那枚用冰棱雕成的巫纹发簪,簪尖滴落的寒露在空中凝成细小的冰晶,坠地时发出清脆的“叮”声,像骨笛轻敲。
“我看过你刻的息碑了。”她的声音像春冰初融,带着脆生生的响,指尖拂过碑面,留下一道霜痕,“寒渊幼魂里有个扎双髻的小丫头,她总说‘阿娘说过,祭海时要给海神留块糖’。
你刻的‘寒渊幼魂’下头,是不是漏了这一句?”
我的手在逆律书上收紧,纸面的纹路硌进掌心,像无数细小的荆棘在扎。
前日从寒渊救回那些幼魂时,我确实听见有个细细的声音在哭着找糖,但当时忙着破阵,没来得及细问。
“是我疏忽了。”我低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蔓延,“等祭坛成了,我给她补上。”
“不用了。”玄冥残魂飘到息碑阵中央,她的裙裾扫过一块刻着“灭影残烬”的碑石,石面的幽蓝微光突然暴涨,像被点燃的幽火,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她周身的寒意交织成诡异的波动。
“我来,是要当你的‘引’。”
我猛地站起身,混沌钟在识海嗡鸣,震得太阳穴生疼,耳中嗡鸣如万蚁啃噬。
“你说什么?”
“第五、第六重封印。”她指向深渊,那里的黑链虽断了七成,但仍有两道最粗的锁链盘在裂隙口,像两条随时会咬人的巨蟒,链身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仿佛金属在啃噬骨肉。
“我能撞开它们。
用残魂当引。”
“不行!”我一步跨进碑阵,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却穿过了一团幽蓝雾气。
她的残魂本就薄弱,前日为我指路时已散了两成,若再献祭……我喉头发紧,胸口像压了块千斤寒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你已无退路,一旦献祭,魂飞魄散。”
她笑了,发间的冰棱簪子闪着冷光,笑声清越如铃,却带着冰层碎裂的哀鸣。
“我一生都在追‘正统’。
当祖巫时追盘古血脉的正统,祖巫陨落后追轮回守序的正统,连残魂都想着要‘洗清叛巫的污名’。”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团极淡的黑光——是天道曾在她残魂里种下的“弃子印”,触碰时竟传来灼烧般的痛感。
“可结果呢?
我成了封印的养料,成了执律使嘴里的‘叛道之魂’。
若连这点残魂都不敢献……”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幽蓝的光透过我的掌心渗进识海,我听见无数碎语在耳边炸响:“巫女玄冥,违逆天命”“轮回守墓人,私放残魂当诛”“你本就不该存在”……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神魂。
“我要让他们知道。”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像极了我在轮回节点见过的,那个站在忘川边吹骨笛的少女,笛音穿透迷雾,唤醒沉睡的魂灵。
“我叫玄冥,不是叛巫,不是弃子,是……”她松开手,向后退入碑阵中央的光涡,身影被幽蓝的光流卷起,衣袂翻飞如蝶。
“是选择自己路的人。”
“等等——”我想追,却被光阵的力量挡住,掌心撞上光壁,传来一阵麻痹的震颤。
玄冥残魂的身影开始虚化,幽蓝的光里浮出细碎的冰碴,那是她作为水之祖巫的本源之力,飘散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像雪落荒原。
她望向我,眼尾的泪痣在光中忽明忽暗,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你说圣不该有谱系……那我,就做第一个不是圣人的‘序引者’。”
话音未落,她的残魂化作一道幽蓝水光,直冲向深渊裂隙。
“轰!”
第五、第六重黑链应声崩断,爆裂声如雷贯耳,气浪裹挟着冰屑与黑灰扑面而来,我被掀得向后跌去,撞在礁石上,嘴角溢出一丝血,腥甜在口中弥漫。
可还没等我站稳,阵眼深处突然窜出千道黑链——是缚影残丝!
它们像活物般缠向玄冥的残魂,黑链上的符文泛着妖异的金红,每缠紧一分,玄冥的光就暗一分,空气中响起细密的“滋滋”声,像是魂体被灼烧。
“以叛道之魂,补正统之缺——此乃天律!”
虚无子的诵经声突然在识海炸响,声音如铁锤砸钟,震得我神魂欲裂。
我这才看清,缚影残丝上竟缠着几缕熟悉的道韵,是前日被我打散的执律使留下的!
初音的尖叫几乎刺穿耳膜:“残丝与虚无子道印共鸣了!
他们在重构禁锢之律,要把玄冥炼成新的封印!”
我咬碎舌尖,腥甜的血味让神智一清。
混沌钟被我拽出识海,钟声如万刃齐发,劈向缠在玄冥身上的黑链。
可那锁链竟像有灵智般,避开钟声最利的部分,反而越缠越紧。
玄冥的光已经淡得几乎透明,我甚至能透过她的身体,看见深渊里混沌珠的轮廓——那是团灰白的光,表面的符文正在缓缓转动,像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
“玄……”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落在我心上却重如山岳,“别……救我……让我……”
“闭嘴!”我嘶吼着,逆律之印在掌心烧得通红,皮肤焦裂,血珠渗出又瞬间蒸干。
这枚印是前日从缚影残丝里剥出来的,当时还只是道模糊的纹路,此刻却因我的怒火暴涨成巴掌大的赤金法印。
我挥手将法印拍向黑链,金红与赤金在半空相撞,炸出刺目的光,耳中嗡鸣如雷,眼前一片雪白。
等我再睁眼时,玄冥的残魂已只剩一点豆大的幽蓝灵光,正被混沌钟的钟壁吸进去。
钟灵的虚影突然实体化,她伸手按住钟壁,指尖泛起与钟纹同色的灰金光芒,触感温润如玉,却又带着钟鸣的震颤。
“她的魂,与破禁之律融合了。”她转头看我,眼尾的朱砂红得滴血,像一滴凝固的誓言,“以后每撞一次律锁,都能听见她的声音——‘我叫玄冥,不是叛巫,是选择’。”
我闭上眼,识海中果然响起那道清亮的声音,带着冰棱撞碎的脆响,穿透层层迷雾。
再睁眼时,手心里多了缕被我强行剥离的黑纹——那是缚影残丝的本源,触感如毒蛇的鳞片,冰冷滑腻。
我将黑纹按在混沌钟的钟舌上,逆律之印灼烧着纹路,钟舌表面渐渐浮出道细小的冰棱刻痕,像一道新生的誓约。
“当!”
钟声突然变了。
先前的混沌钟音是厚重的轰鸣,此刻却多了丝锋利的破响,像冰棱刺破坚冰,像锁链崩断的脆裂,声波所及,海面掀起十丈巨浪,水珠如碎钻般四散。
系统提示在识海炸开:【“破禁之律”雏形完成,解锁新能力——“律锁反噬”】
几乎是同时,混沌珠的气息暴涨。
我抬头望向深渊,裂隙彻底张开,灰白的珠光穿透混沌之气,照得整片海都是灰金色,光流如瀑,灼得我皮肤生疼。
共鸣频率在识海光屏疯狂跳动,从45%跳到60%,最后停在62%——比之前整整多了17%。
可还没等我松口气,天道深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脚下的礁石开始龟裂,空气中弥漫着规则崩解的焦糊味。
初音的光团突然开始闪烁红光,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屏蔽功能耗尽了!
天道……天道本体的投影要来了!”
我抬头看向天空。
原本还算清朗的夜空,此刻裂开道漆黑的缝隙,缝隙里垂下道无法形容的光——不是金色,不是白色,是种让灵魂都发颤的“纯粹”,像规则本身凝成了实体。
那光里传来无声的威压,我的道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混沌钟在掌心发烫,竟有几分要挣脱的意思,钟壁传来细微的震动,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终焉诏令……”初音的声音几不可闻,“那是天道用来抹除‘异类’的终极法则。
上一次用还是……还是镇压最后一位混沌魔神时。”
我握紧混沌钟,一步步走向祭坛中央。
月光、珠光、天道投影的光,三种颜色在我身上交织,皮肤上泛起细小的电流,刺痛与灼热并存。
钟灵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侧,她的虚影此刻凝得比任何时候都实,甚至能摸到她广袖上的冰纹,寒意渗入血脉。
“怕吗?”她问。
“怕。”我实话实说,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但更怕的是……”我望着深渊里的混沌珠,它表面的符文此刻清晰可见,是我从未见过的古老文字,每一个笔画都像在低语,“怕它真的在等祭品,而我……”
“而你是执钟者。”钟灵替我说完,她的手按在我持钟的手上,温度透过皮肤传入,坚定如誓。
“执钟者不是祭品。
是……”
“是宣判者。”我接口,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又很慢,像在确认什么,每一个字都像钟声落地,“钟声响起时,执钟者,才是宣判者。”
天道投影的光已经降到头顶三尺。
我举起混沌钟,钟舌上的冰棱刻痕泛着幽蓝,那是玄冥的魂。
我深吸一口气,将三处轮回节点的青光、万千残念的共鸣、刚成型的破禁之律,尽数注入钟声。
“当——”
这一声钟响,震得葬渊海掀起十丈巨浪。
我看见天道投影的光出现了裂痕,像块被石子砸中的琉璃。
混沌珠的珠光突然大盛,灰白的光穿透所有阻碍,照在我脸上。
而在那光的尽头,我仿佛看见混沌珠表面的符文开始转动。
它们在等。
等一个不是祭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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