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山林里熄灭,只剩下轮胎冷却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陈锐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松针与湿润泥土气息的冷冽夜风灌了进来,让他因长时间驾驶而僵硬的身体打了个哆嗦。他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肩膀,一整天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口袋里那沉甸甸的、被纸币塞满的触感,又化作一股暖流,驱散了部分寒意与疲劳。
他拒绝了所有食客的热情,那些试图打探他住址的追问都被他用微笑挡了回去。
他不需要喧嚣,只想回到这片只属于他的宁静里。
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通往木屋的泥土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陈锐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带着归家的踏实感。他走到木屋门口,从口袋里掏出那串冰凉的钥匙,借着手机屏幕亮起的微光,对准了锁孔。
就在钥匙即将插入的瞬间。
“叩。”
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的脚尖踢到了一个东西,不软不硬,被他一脚从门缝下带了出来,在木质的门廊上滑出了一小段距离。
他停下动作,眉心微微皱起。
手机的光束下移,照亮了那个躺在脚边的东西——一个被折叠得有些潦草的白色小塑料袋。
谁会来这里?
熊大熊二吗?它们可不会用这种东西。
疑惑在他心头升起。他弯下腰,捡起了那个袋子。很轻,但里面有东西。他捏了捏,能感觉到纸张的棱角和一个细长的硬物。
他拉开袋口,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
一叠钞票散落开来,有零有整,被仔细地叠在一起,带着一丝被人反复攥握过的温热。
除了钱,还有一支笔。
那是一支老式的钢笔,笔身是深沉的墨绿色,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下,依然能看到上面雕刻着精细的复古花纹。笔夹闪烁着金属的冷光,显然经过了良好的保养,但笔帽顶端一处细微的划痕,又暴露了它真实的使用年限。
这支笔……看起来价值不菲。
陈锐心中的困惑愈发浓重。他将钱和笔放回口袋,展开了那张被压在下面的、叠成小方块的纸条。
纸条的质地很普通,但上面的字迹却清秀有力,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认真与拘谨。
他一字一句地读着。
当他读到“擅自取走了牛奶和鸡蛋”时,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窜了上来。他的下颌线瞬间绷紧,呼吸也跟着粗重了几分。这里是他的家,是他唯一的净土,竟然有人在他不在的时候,闯了进来。
这是一种领地被侵犯的本能怒意。
他的目光继续向下,扫过那些充满歉意与无奈的字句,心头的火气非但没有消减,反而烧得更旺。
然而,当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纸条最末端的那个落款上时——
他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被瞬间抽空。
夜风停了,虫鸣消失了。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一松,造成了一次剧烈的、令人窒息的失重。
“小红……”
两个字,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他的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个名字。
这个尘封在他记忆最深处,几乎快要被时光磨损掉所有棱角的名字。
它是一把钥匙,一把锈迹斑斑却分毫不差的钥匙,没有任何预兆地,捅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洪水,倾泻而出。
他甚至忘记了开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又从大脑冲向四肢百骸。他猛地从口袋里再次抓出那支钢笔,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将手机的光调到最亮,凑近了,死死地盯着笔身上那些精细的花纹。
设计师专用的钢笔!
他想起来了!
那个画面,那个在公交站台一闪而过的、被生活压得有些佝偻的疲惫身影,瞬间与另一个画面重叠、融合!
记忆中,高中的教室里,那个总是坐在他邻桌的女孩。
她总是安安静静地,用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在厚厚的素描本上画着各种奇妙的建筑和服装。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低垂的、长长的睫毛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说,她以后要当一名设计师。
她说,这是她父亲送给她的成人礼物,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公交站台的身影。
设计师专用的钢笔。
还有这个名字……小红。
所有零散的、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扭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条完整而清晰的证据链。
“啪嗒。”
是钥匙从他颤抖的、失去知觉的指间滑落,掉在木板上的声音。
他却毫无察觉。
他无法想象。
他完全无法将眼前这张写满窘迫与无奈的纸条,和记忆中那个虽然家境普通,却总是带着温柔笑容、善良而又骄傲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是怎样的困境,才会让她做出这种“不问自取”的事情?
是怎样的绝望,才会让她放下设计师的尊严,用自己最珍视的笔作为抵押?
纸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刺进他的心里。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挣扎、歉意和最后一丝维护自尊的努力,让他那点可笑的、关于领地被侵犯的怒气,早已被吹得无影无踪。
怒火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担忧。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藏在担忧之下的,窃喜。
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一种在茫茫人海中,再次捕捉到故人踪迹的欣慰。
他紧紧地攥着那支冰凉的钢笔,金属的触感硌得他掌心生疼,但这疼痛却让他感到无比的真实。
一个巨大的、几乎要撕裂他胸膛的疑问,在他心中疯狂地滋长、膨胀。
这个留下纸条的小红。
这个窘迫到需要“借”牛奶和鸡蛋的女人。
真的……
会是那个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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