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大汗的王帐之内,血腥气与一股烧焦的皮革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他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远处那个在溃兵中冲杀的单薄身影。
贾珪。
那个名字,此刻在他的齿间被反复咀嚼,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亲弟弟的尸身尚未冷透,那份屈辱与剧痛,化作了焚心的烈焰。
可当他看到贾珪脱离了主力军阵,如同一头迷路的孤狼,单枪匹马地追杀出来时,那滔天的怒火之中,竟又升腾起一丝残忍的狂喜。
疯狂!
这是自寻死路!
“好个不知死活的黄口小儿!”
后金大汗的声音嘶哑,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头濒死的巨兽。
他猛地转身,目光锁定在身侧一名身材魁梧、气息彪悍的将领身上。那是他的心腹,是他一手养大的义子,是后金军中以勇猛无匹著称的悍将——多铎。
“多铎!”
大汗的声音,如同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咆哮。
“朕命你,率五千精锐铁骑,立刻回援!”
他伸出一根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的手指,直指远方那个黑点。
“给朕……将那小畜生的脑袋,提回来!”
“喳!”
多铎单膝跪地,声音洪亮,眼中迸射出的光芒,是野兽嗅到血腥时的兴奋与残忍。
在他看来,贾珪连斩两员大将,早已是油尽灯枯。那看似勇猛的追击,不过是回光返照的最后疯狂。
此刻他孤身一人,远离大阵,这简直是长生天赐下的绝杀良机!
多铎猛然起身,动作间带起的劲风,吹得令旗猎猎作响。
他不需要动员,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五千名隶属于他麾下、最为精锐的狼骑兵,便如同得到指令的狼群,无声地脱离了混乱的本阵。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呐喊,只是默默地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不断收缩的弧形包围圈,如同一张死亡的大网,朝着贾珪的方向反卷而去。
大地开始轻微地震颤。
正在追杀几名后金溃兵的贾珪,仿佛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动。
他猛地勒住马,回头望去。
当那五千骑兵组成的黑色浪潮映入眼帘时,他那张年轻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清晰可见的“慌乱”。
那不是伪装,那慌乱真实得让远处的后金大汗都发出了一声畅快的狞笑。
贾珪不再理会那些近在咫尺的溃兵,粗暴地调转马头,甚至因为动作太急,胯下的战马都发出了一声不安的嘶鸣。
他选了一个方向,一个偏僻的、通往两侧低矮山坳的路径,开始“逃窜”。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多铎心中的贪欲之火。
“哈哈哈!天助我也!”
多铎的狂笑声在草原上回荡。
他看得清清楚楚,贾珪胯下的那匹神骏战马,此刻步伐已经明显凌乱,速度大不如前。它跑起来的姿态歪歪扭扭,每一步都透着一股力竭的勉强。
穷途末路!
这四个字,如同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了多铎的脑海里。
斩杀贾珪!
只要能亲手斩下这颗头颅,他将获得何等泼天的功劳!整个后金军中,他的地位将仅次于大汗,甚至……超越那些宿将元老!
功勋的诱惑,像最烈的酒,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甚至等不及麾下的骑兵完成最后的合围。
“亲卫队!随我冲!抢下头功!”
多铎发出一声兴奋的嘶吼,双腿猛地一夹马腹,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率先冲了出去。
他身后,数百名最彪悍、最忠诚的亲兵,也发出了嗜血的咆哮,紧随其后,形成一个锋锐的箭头,狠狠地扎向那个“狼狈逃窜”的背影。
“贾珪小儿!纳命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多铎一边追,一边兴奋地嘶吼着,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将对方的头颅踩在脚下的画面。
一百步!
五十步!
三十步!
双方的距离在急速拉近。
二十步!
这个距离,对于策马狂奔的骑兵而言,几乎是脸贴着脸了!多铎甚至能看清贾珪盔甲上沾染的血迹和尘土。
他眼中闪过一丝狰狞,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森白的光。
他要一刀!就一刀!将这个搅乱了整个战局的小畜生,连头带盔,一同劈开!
就是现在!
然而,就在他即将挥刀的刹那。
前方那个一直“狼狈逃窜”,背对着他的身影,猛然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勒住了战马。
那匹看似体力不支的战马,随着他缰绳的一紧,竟如铁铸般,瞬间从极动化为极静,稳稳地停在了原地!
贾珪回过头来。
他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的慌乱与疲惫?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到极致的、残酷到极点的笑容。
那眼神,就如同一个经验最老道的猎人,静静地欣赏着自己最得意的猎物,一步步踏入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不好!
是计!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多铎的尾椎骨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他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但一切,都太晚了。
时间的流速,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多铎只看到,贾珪将手中那杆一直拖在身侧的长枪,以一个极其舒展,却又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姿势,举了起来。
他没有用枪去刺。
他将那沉重的长枪,横于胸前,双手握住,身体后仰,全身的肌肉都贲张到极限,手臂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盘踞。
他将长枪,如同一杆标枪,用尽了全身的神力,猛地掷出!
“嗖——!”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撕裂空气,如同死神叹息般的凄厉尖啸!
那杆长枪脱手而出,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线,跨越了二十步的空间。
多铎的瞳孔,在这一瞬间,剧烈收缩成了一个针尖。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无法抗拒,无法躲避的死亡气息,瞬间将他彻底笼罩!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向身体下达任何指令,无论是格挡,还是闪避。
他什么也做不了。
“噗——!”
雷霆万钧!
那杆长枪,以一种不容置喙的霸道姿态,狠狠地洞穿了他的胸膛!精良的甲胄,在那恐怖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
巨大的惯性,带着他魁梧的身体,猛地向后倒飞出去。
“砰!”
他被那杆长枪,死死地、狠狠地,钉在了后方的土地上!
双目圆睁,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紧随其后的数百名后金亲兵,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主将,如同一个破布口袋般被钉死在地上,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与茫然。
就在多铎授首的这一瞬间。
“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从贾珪的胸前响起,传遍了整个山坳。
那是,进攻的信号!
“杀——!”
没有惊天的呐喊,只有一声整齐划一,压抑得如同地狱恶鬼咆哮般的低吼。
就在山坳的两侧,那看似平平无奇的草坡与土堆之后,无数黑色的身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猛然站起!
八百陷阵营!
他们沉默地,高效地,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从两侧包抄而上。
手中的陌刀,在阳光下反射出死亡的寒光。
这支因为主将瞬间阵亡而彻底陷入混乱的后金精锐骑兵,彻底乱了阵脚。他们失去了指挥,失去了方向,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而他们面对的,是一台精密的、冷酷的、只为杀戮而生的战争机器。
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就此展开。
陷阵营的士兵们,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挥刀,收割。
刀光闪过,便是人头滚滚,残肢断臂横飞。
多铎带来的五千精锐,在失去了冲锋的速度和主将的指挥后,被步战无敌的陷阵营堵死在狭窄的山坳里,脆弱得如同待宰的羔羊。
哀嚎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响彻山谷。
但很快,这些声音便渐渐稀落下去。
最终,只有寥寥数十骑,侥幸从包围圈的缝隙中,头也不回地,疯了一般地逃了出去,将这地狱般的消息,带回本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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