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混杂着焦土的味道,在辽东死寂的旷野上空盘旋。
乌鸦的聒噪声早已消失,连这些食腐的生灵,都对眼前这片过于庞大的死亡盛宴感到了畏惧。
后金大汗授首。
十万大军,灰飞烟灭。
这个足以让整个大乾王朝为之疯狂,让四方邻国为之战栗的惊天捷报,已由牛继宗亲自签发,用最高等级的八百里军驿,如一道离弦之箭,射向神京。
当消息逆风传回山海关时,镇守此地的总兵孙传庭,几乎以为是自己戎马半生,听觉出了幻象。
他甚至没有等待后续的文书,便亲自点兵,出关三十里。
黄土官道之上,旌旗猎猎。
孙传庭立于阵前,看着那支缓缓归来的军队,眼眶微微发热。
那不是一支凯旋之师,那是一柄刚刚从血与火的熔炉中取出,尚未冷却的绝世凶兵。
沉默,肃杀。
每一个士兵的甲胄上都凝固着暗紫色的血痂,每一张面孔都写满了麻木的疲惫,可他们的眼神,却淬炼得比刀锋更加锐利。
孙传庭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为首的那名年轻将领身上。
贾珪。
他跨坐于战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狂喜,平静得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仿佛荡平十万敌寇,斩杀一国之主,对他而言,不过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孙传庭的心脏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攥紧。
是敬佩。
是震撼。
他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在距离贾珪三步之遥处站定,郑重其事地抱拳,躬身。
“贾侯爷!”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经此一役,我大乾北疆,可保二十年无虞!”
“孙某,代辽东万千军民,代这片土地上饱受劫掠的百姓,谢侯爷擎天之力!”
贾珪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的视线越过孙传庭,投向了身后那片广袤的战场。
对他而言,迎接与礼遇,远不如清点战损与战利品来得重要。
神威营的士兵们,正以营为单位,沉默而高效地执行着他的命令。
他们像是最精密的机器,将一具具后金士兵的尸体翻过,剥下尚算完好的甲胄,收集可以再次利用的兵刃。那些无主的战马,则被收拢到一处,发出不安的嘶鸣。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穿过忙碌的人群,来到了贾珪的马前。
他的双手,捧着一个皮质的行囊。
那行囊的皮革早已被鲜血浸透,变得僵硬而滑腻。
“侯爷,这是从后金大汗的尸身上找到的。”
亲兵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兴奋。
贾珪的目光终于从远方收回,落在了那个行囊上。
他伸手接过,入手的感觉黏稠而沉重。
他随手扯开系带。
一堆混杂着草原泥土的金银饰物滚落出来,还有一份用羊皮绘制的,标注着大乾边防军镇的军事地图。
贾珪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直到,他看到了一封被仔细包裹在油布中的信。
信封是空的,只有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
展开信纸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墨香,混合着血的腥气,钻入鼻腔。
那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汉文。
字迹龙飞凤舞,笔力雄健。
贾珪的目光,自上而下,缓缓扫过。
信纸的前半部分,用一种极其熟稔,甚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口吻,对他贾珪的性格进行了剖析。
“……其人名为贾珪,实为莽夫。性情暴躁,极易为外物所激,稍加挑拨,便会怒而兴兵,此其一。”
“……其人虽有小勇,然无大谋。惯于冲锋陷阵,一往无前,不知迂回,不知权变,可用小利诱之,使其孤军深入,此其二。”
贾珪的眼神,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那是一种足以冻结血液的冰寒。
信的后半部分,内容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大乾京营与神威营的兵力构成、将领名单、武器配比,甚至连粮草辎重的具体囤积位置与运输路线,都被一一罗列,详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信的最后,是献给后金大汗的毒计。
建议他,如何利用贾珪“勇而无谋”的性格,设下埋伏,以逸待劳,最终将他和他麾下的神威营,彻底围歼于辽东的冰天雪地之中。
贾珪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信纸的末尾。
那个狂放不羁,仿佛要透出纸背的落款。
三个大字。
王子腾!
咔嚓!
一声脆响。
那张质地上乘的信纸,在贾珪的手中,瞬间化为一团齑粉!
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恐怖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不是内力,也不是气势。
那是纯粹到极致的,凝若实质的杀意!
周围正在打扫战场的亲兵们,身体猛地一僵,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灵魂都在不住地战栗。他们手中的兵器,都险些握持不住。
通敌!
卖国!
这不是猜测,不是怀疑,这是摆在眼前的,用鲜血和墨迹写就的铁证!
贾珪缓缓松开手,任由那信纸的残片,如黑色的蝴蝶,在风中飘散。
不。
他忽然又伸出手,将那些即将飘走的残片,一片一片,无比珍视地,重新拢入掌心。
然后,他将这些碎片,小心地、郑重地,收入了自己最贴身的怀中。
这个动作,比刚才那滔天的杀意,更让周围的亲兵感到恐惧。
贾珪抬起头,再次望向神京的方向。
他的眼中,杀机毕露,再无遮掩。
……
与此同时。
神京,金銮殿。
那封承载着辽东大捷的奏报,在经历了数个昼夜的狂奔后,终于被送到了元康帝的御案之上。
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所有的文武百官,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个站在殿中,手捧奏报的通政司官员。
那名官员,已经年过五旬,在朝堂上见惯了风浪,此刻,他的声音却带着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陷阵营先登,破敌中军……黄金火骑兵两翼包抄,断其归路……神威大将军贾珪,于万军之中,亲斩后金大汗……”
“……此役,尽歼后金主力十万,俘虏三千,缴获牛羊马匹无数……”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难以置信的死寂。
针落可闻。
随即。
轰!
山崩海啸般的狂喜,瞬间引爆了整个朝堂!
“赢了!”
“天哪!赢了!”
“后金……灭了?!”
元康帝从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猛地站了起来!
因为极度的激动,他的身体晃动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
他伸出手,指着北方辽东的方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一遍又一遍,像是失了魂一样,喃喃自语。
“赢了……”
“真的……赢了……”
御座之侧,垂帘之后的太上皇,这位经历了无数风雨的老人,此刻也是老泪纵横,用手杖用力地敲击着地面。
“天佑我大乾!”
“天佑我大乾啊!”
君臣二人,在反复向那名通政司官员确认了战报的每一个细节,确认了那上面盖着牛继宗和贾珪的帅印之后,终于彻底被这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这份功劳!
太大了!
大到了,让身为帝王的他们,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封赏!
荡平十万敌寇,斩杀一国之君!
这是开疆拓土的不世之功!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万古流芳的旷世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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