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清冽，拂过天宗的练武坪，卷起几片落叶。
张良的剑，却比风更快，更利。
他手中的三尺青锋并非凡铁，每一次挥洒，都引动着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这便是儒家不传之秘，“浩然剑气”。它不依赖于筋骨之力，而是以胸中那一口激荡的、不平则鸣的纯正之气，去撬动弥漫于天地之间的浩瀚正气。
正气，无形无相，却无处不在。
它是圣贤文章里的风骨，是忠臣血泪中的不屈，是万古长夜里不灭的薪火。
张良的剑，便是引动这股力量的钥匙。
剑光流转，时而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时而如夏日雷霆，煌煌天威。他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种与天地共鸣的玄妙状态之中，酣畅淋漓，物我两忘。
就在他剑意攀至顶峰，一式“气贯长虹”即将刺出的瞬间，他的神意却被两道视线轻轻触动。
那不是带着敌意的窥伺，却比任何杀气都更让他心神不宁。
其中一道，沉稳如渊，属于天宗代掌门赤松子，张良对此并不意外。
而另一道……
张良剑势一收，青锋归鞘，整个人如一杆标枪般挺立。他循着那道视线望去，眉头不可抑制地微微一蹙。
赤松子的身边，站着一个孩子。
一个约莫七岁，粉雕玉琢，唇红齿白的孩童。
那孩童正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眸清澈得不含任何杂质，却又深邃得仿佛能倒映出整片星空。
那不是孩童看热闹的好奇，更不是晚辈对前辈的仰慕。
那是一种审视。
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从更高维度俯瞰而下的审视。
张良心中的畅快感瞬间烟消云散。他乃儒家百年难遇的奇才，小圣贤庄未来的希望，年纪轻轻便已名动天下，听惯了赞誉，看惯了敬畏。
何曾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用这种目光看过？
这是一种轻视！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刺耳的轻慢！
一股无名火自张良心底升腾而起，他胸中那股刚刚还温润醇厚的浩然正气，也随之变得锋利，带上了一丝争胜的锐意。
另一边，林渊的目光确实平静。
但在他的意识深处，那座名为【大道熔炉】的无上至宝，正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疯狂运转。
在张良收剑的那一刹那，关于“浩然剑气”的一切奥秘，已被彻底解析，化作最本源的数据流淌而过。
【解析完成……浩然剑气，核心为精神共鸣，以自身之‘正念’，引动天地间同频之‘正气’，化为己用，形成能量场……】
【判定：借用外力，根基不稳。】
【缺点：对心性要求极高，本心稍有动摇，与天地正气的共鸣便会产生偏差，威力大减。若心生邪念，甚至会遭到反噬。】
【开始推演更高层次运用法门……】
【推演方向：由‘借用’转为‘掌控’……由‘共鸣’转为‘敕令’……】
【推演成功……最终形态：言出法随！】
瞬息之间，在张良还在为那一道目光而心生不悦时，林渊已经洞悉了他引以为傲的剑法之本质，甚至推演出了其理论上最完美的终极形态。
以言代剑，口含天宪。
那是将自身化为“道”，将言语化为“法”，直接对世界下达规则的境界。
林渊感受到了张良投来的，那道夹杂着怒意与挑衅的目光，心中一片了然。
“少年人，心高气傲，倒也正常。”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张良动了。
他没有拔剑。
对付一个看起来“不懂事”的小娃娃，还用不着他鞘中的佩剑。这并非是想下杀手，仅仅是源于天才的傲慢，想要给对方一个小小的教训，让这个孩子明白，儒家的威严，不容轻辱。
只见张良并指如剑，白皙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在身前凌空一划！
并非是随手一划。
那一划，笔走龙蛇，气势开阖，仿佛一位绝世书圣，正在挥毫泼墨，书写着蕴含天地至理的篇章！
他体内那因心绪波动而变得锐利的浩然正气，毫无保留地喷薄而出！
“嗡——”
空气发出一声沉闷的震颤。
一个一尺见方，银钩铁画的古篆大字，凭空出现在张良与林渊之间的半空中。
“杀”！
那不是幻象，更不是虚影。
整个字，完全由高度凝练、纯粹无比的剑气构成！每一个笔画的转折处，都闪烁着令人心悸的锋芒。一股酷烈、肃杀、斩断一切生机的恐怖意志，从那个字上疯狂地弥漫开来！
周围的空气像是被无数柄无形的利刃切割，发出“嗤嗤”的悲鸣！地面上的青石板，甚至被那股逸散的锋芒，划出了一道道细密的白痕！
“去！”
张良一声低喝，手指遥遥指向林渊。
那凌厉无匹的剑气“杀”字，便锁定了林渊的气息，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碾碎一切的煌煌气势，朝着他直逼而去！
“小师叔！”
赤松子脸色骤变，他没想到张良说动手就动手，而且一出手就是这等杀招！他体内的道家真气瞬间提起，便要出手抵挡。
这一击，足以让寻常的一流高手骇然色变，避之不及！
然而，林渊依旧站在原地。
不闪，不避。
狂暴的气流吹动着他额前的黑发，吹得他小小的衣袍猎猎作响。但他那张稚嫩的脸庞上，却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未曾泛起。
平静得，就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就在那携带着无尽锋芒的“杀”字，即将触及他身体的前一刻。
他，终于缓缓地，轻轻地，张开了嘴。
一个字，从他的口中吐出。
那个字，声音轻柔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又像是微风拂过树梢。
可偏偏，这轻柔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散。”
话音，未落。
奇迹，发生了。
那个仿佛能斩断山岳、截断江河的剑气“杀”字，在距离林渊还有三尺的地方，突兀地，停滞了。
然后……
就那么凭空，烟消云散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没有能量对冲的强光。
没有丝毫的碰撞与抵消。
它就是融化了，分解了，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
仿佛林渊的那个“散”字，不是一种力量，而是一道天地间至高无上的法则。
是一句不可违逆，不容置疑的圣旨！
圣旨下，万法皆空！
“噗——”
张良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胸口！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顺着他与那个“杀”字之间冥冥中的精神联系，以百倍、千倍的狂暴姿态，反噬而回！
他体内的浩然正气，瞬间从听话的绵羊，变成了一头失控的洪荒猛兽，在他经脉中疯狂冲撞！
喉头一甜，一股逆血直冲咽喉，又被他死死地咽了回去。
他整个人，彻底愣在了当场。
他呆呆地看着林渊，又看了看自己身前那片空无一物的空间，眼中先是茫然，然后是困惑，最终，被一种无法遏制的……恐惧所填满。
发生了……什么？
我的浩然剑气……呢？
怎么……
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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