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呜咽,吹过平台,卷起几片枯叶,却吹不散张良心头那一片死寂的冰寒。
他的世界,正在崩塌。
不是山崩地裂那般剧烈的毁灭,而是一种更为可怖的、从根基开始的消融。
他引以为傲的才情,他苦修多年的浩然正气,他赖以安身立命的信念,都在方才那个稚童轻描淡写的一个音节中,化作了齑粉。
道心,出现了裂痕。
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与虚无,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听不见风声,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化作单调的灰白。
就在他神魂即将离体,彻底沉沦于这片绝望之际,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浩瀚磅礴的气息,降临了。
一道,沉凝如万载玄铁,带着冰冷的、不容置喙的秩序感,仿佛一尊行走于人间的钢铁巨神。
另一道,醇厚如无垠大地,温润中蕴藏着山岳般的威严,仿佛能承载万物,教化众生。
张良混沌的视野中,出现了两道身影。
左边那人,身形异常高大,一身墨色劲装,勾勒出钢铁浇筑般的肌肉轮廓。他脸上覆盖着一张冰冷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垂在身侧的左手,那是一只……六指的手掌。
墨家现任统领,六指黑侠。
右边那人,则是一位老者。鹤发童颜,面容清癯,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洞穿了世事沧桑,沉淀下无尽的智慧。他身着朴素的儒服,手中拄着一根鸠杖,杖头木鸠雕刻得栩栩如生。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股磅礴的浩然之气便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镇压了周遭浮躁的一切。
儒家,小圣贤庄,宗师荀子!
他们二人不知何时已然登山,恰好将方才那颠覆常理的一幕,完整地,清晰地,尽收眼底。
“那……”
六指黑侠发出了一个单音节,青铜面具下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他那双看过无数精密机关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无法掩饰的惊异。
就在刚才,他看得清清楚楚。
张良以浩然正气凝聚而成的剑字,其结构之稳定,能量之凝练,已然是“术”之巅峰的体现。在他眼中,那不仅仅是一个字,更像是一台由无数能量粒子精密构筑而成的杀戮机关。
然而,在那孩童吐出一个字后,那台“杀戮机关”……解体了。
不是被外力摧毁,而是其内部最核心的构筑法则被瞬间抹除,从内部开始,自行崩溃,还原成了最原始的能量,逸散于天地之间。
这种对力量本质的拆解与还原,让他瞬间联想到了墨家代代相传,却始终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最高奥义——天志!
而荀子,这位儒家的大宗师,内心的撼动更是远超旁人。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依旧站在原地,神情没有丝毫波动的孩童身上。
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
他的心海,早已不是波澜,而是掀起了足以倾覆天地的狂涛巨浪!
言出法随?
不!
不对!
那比道家传说中的言出法随,还要高深,还要……霸道!
言出法随,是以自身之道,引动天地之道,达成共鸣,借用天地之力。而刚才那一幕,根本没有“引动”和“借用”的过程!
那是……直接下达命令!
那是……修改法则!
他竟能直接触碰并扭曲构成这方世界最底层的……法则之力?
这个念头一出,饶是荀子这般心境修为,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毕竟是一代宗师,心神震荡只在瞬息之间,很快便强行平复了翻涌的气血。
他的视线转向自家那个天才弟子,看到他失魂落魄,宛如丢了魂魄的模样,心中虽惊,却并未滋生出过多的担忧。
“子房之才,千年难见,其心也高,其气也傲。”
“今日受此天倾般的挫折,于他而言,是打磨,是淬炼。若能勘破此劫,未来心境之高,无可限量。”
他心中念头急转,目光再次回到林渊身上,给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心惊的评价。
“此子之才,怕是真的……不在当年的淳夫(庄子)之下了!”
“道家,竟又出了这等……妖孽!”
他虽然被林渊的手段彻底震撼,但对自己弟子的天赋,依旧抱有绝对的信心。
这并非战败,只是火候未到。
子房的路,还很长。只要道心不灭,日后未必没有追赶,甚至超越的可能。
“子房,回来!”
荀子沉声开口。
那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奇特力量,如同洪钟大吕,直接在张良的识海中敲响,震散了他心头的茫然与虚无。
张良身体剧烈一颤,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
他看清了眼前的荀子,那张苍白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羞愧与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挪动着僵硬的脚步,走到荀子身边,深深地低下了头。
“师叔祖……”
声音干涩,充满了无地自容的羞愧。
“发生了何事?”
荀子看着他,明知故问。
张良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脸上却浮现出极度困惑和茫然的神色。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用已知的任何言语,去清晰地描述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我……我以浩然剑气化字……”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确定。
“然后……然后他说了一个‘散’字……”
“我的剑气就……就没了……”
这番颠三倒四,听起来荒诞无比的话语,让荀子和六指黑侠身后跟随而来的儒墨两家弟子们,个个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一个字,破掉张良师兄全力施展的浩然剑气?
这怎么听,都像是天方夜谭!
或是……战败后,难以接受现实的胡言乱语?
然而,荀子与六指黑侠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们知道,张良没有撒谎。
他们更知道,今日这场所谓的天宗论道,恐怕会大大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赤松子此时也连忙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快步上前,对着两位当世巨擘恭敬行礼。
“荀夫子,六指统领,二位远道而来,快快请至太乙宫,我师尊与小师叔已等候多时。”
“小师叔?”
六指黑侠闻言,青铜面具下的目光明显一顿。
这个称谓,在任何门派中都代表着极高的辈分。天宗之内,辈分能高过代掌门赤松子的,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冥子,还能有谁?
荀子则没有问。
他那双睿智的眼眸,若有所思地,再一次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神情淡然,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七岁孩童身上。
一个荒谬,但又似乎是唯一解释的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
他没有深究,只是轻轻颔首,领着身后神情各异的众人,随着赤松子,朝着主峰大殿行去。
一场本该是年轻一辈平辈论道的盛会,因为一个孩童的存在,已然在悄无声息之间,彻底变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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